约稿。
巴黎几乎没什么夏天,冬天却长达半年。通常到十月份,便会着紧,冷上一两天,住户们在啤酒屋和咖啡馆里,玩着老板娘养的猫,看着赛马和足球录像,给咖啡里撒砂糖,喃喃抱怨:家里的暖气还不来。
到十一月,冬天便正经来了。巴黎的夏天,天可以蓝到晚上九点,但到了冬天,过了五点,天色便像被铅笔淡淡抹过,一等路灯亮起,便肆无忌惮,黑将下来。经常是你一身灰色,走进一个啤酒屋,要了一杯咖啡加朗姆酒,出门前喝一口,暖和些过来;一出门,世界已经黑了下来。
这时候,就会想逃去另一个地方了。
我到巴黎第一个冬天,太难熬了。就跟人说,躲出去吧。朋友的建议:圣诞期间,滑雪去吧。
从阿纳西坐窄轨列车上去。深夜时分,列车缓慢的爬着阿尔卑斯山,节奏就像一个人在安静的嚼芦笋。窗外吸水纸似的黑暗吸干净了一切景色,只有隐约的山轮廓线。驾驶员也过意不去似的说:
“明天早上,你们会看见一切的。”
还真是。次日早上,在阳台上一抬头,看见庞然大物的雪山横亘平躺,需要左右转头,才能看见边际时,很有种半夜里爬到恐龙身边,一睁眼才发觉之感。
圣诞节在霞慕尼,好好走路的人甚少。大多数人一身滑雪装备艳丽璀璨,踩着滑雪板,高抬着腿。小孩儿喜欢踩雪,膝盖和小腿动不动就一片白,街上走着风声、踩雪的咯吱声与枝头雪融下来的滴答声,以及圣诞乐曲。当然还有欢叫声:在租雪具的地方,发现适合自己尺寸的滑雪板和帽子后,欢然大叫的人们,得意洋洋又笨手笨脚的往外溜达。
坐缆车上南针峰,偶尔能看见些胆大包天的家伙,违背禁令,从三四千米高处陡坡滑将下去,真觉得他们不要命了。
有滑雪爱好者背自己的滑雪用具上山。也有就地租雪具用的,比如我。最牛的滑雪老手,私人雪具是留在酒店的。到了,自己住惯的酒店房间,自己平时餐厅习惯的位置,自己的雪具,甚至自己的外套,都在。刷一下Visa卡,都在里面了。从头到尾掏钱的场合,就是给侍者小费。
在滑雪场待多了,多少能明白,为什么冬天大家出来滑雪。因为留在寒冷的城市里,你只是闷闷地冷着,暗着,阴飕飕地日复一日。到了滑雪的地方,虽然也许更冷些,但雪色明亮,大家都很活泼。家长带小孩子滑雪的尤其动人:孩子都不怕摔,哈哈笑,服色明亮。被这气氛感染,大家都前赴后继……我某次下坡,看见一个孩子滑倒在前面,我知道转弯容易挂到别人,撞上去孩子不免受伤,心一横,一弯腿就地坐倒;身后几位也看明白了,一连串减速,坐倒了一片——好比是一个孩子引发的雪上连环交通事故。大家都乐疯了,坐在雪地上艰难地扶彼此(滑雪板立不住),一边嘻嘻哈哈。滑雪大概就是这劲儿:大冷天里,在雪里打滚,明白自己的笨拙,自己的手忙脚乱,反而不怕冷了。偶尔滑得流利自如,还能得意起来:哎,有进步了!
当然,自己找陡坡挑战难度的滑雪老手,那是不必我们担心的:
我白天偶尔滑两次雪,其他时候,躲在温暖的室内,握着热巧克力杯。窗外,大家忙着给冰河拍照,捏雪球,堆雪人,意大利南部来的孩子看着雪,眼神澄澈目不转睛。玩完了雪,一家人泥雪逶迤回到住地,在温暖的环境里换了衣服,坐在有落地窗的餐厅里,看着贴满圣诞图样的落地窗,以及外头的积雪,抬手请侍者:要瑞士干酪火锅,要火腿,要面包,要牛排,要煎土豆……最传统的瑞士干酪锅Fondue,一片纯黄的酪半融状,上口有一点儿苦,之后就是很厚润的香味。配干酪煮的须是白葡萄酒,到干酪融化,酒香与酪香融汇相得益彰;正经用来蘸酪的面包,须切成小方块儿。看干酪刚进入流质状态时,就蘸来吃,味道最是正宗。
当然,冬天不止这种过的方式。
从霞慕尼回巴黎后半个月,我出发去了葡萄牙。这里阳光烂漫,冬天依然温暖;孤悬海外,岛民们习惯暖和过日子了,到处都慢悠悠。岛上有山,高山有雪,可供你攀爬;也有海,深蓝的大西洋,还有世界第二高的海崖;本岛没有海滩,但有无数船。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在岛南丰莎尔住:你每天醒来,看着一道斜坡沿山而下,向南滑入阳光大海,看见沿海那条悠长的公路,看见山上那些砂糖盒子般的房屋,没法不觉得悠闲起来。
去海边吃午饭。饭店老板甚有血性,听我说起里斯本人建议“还是去波尔图喝葡萄酒吧”,奋然不平,请我先试试马德拉葡萄酒,“不比他们波尔图差!”马德拉天候热,葡萄颇甜,传统上多酿强化葡萄酒,因为加蒸馏酒强化过,故此酒精度数和甜度都高。许多马德拉馆子都把两种菜当压轴,一是当日鲜鱼,直接烤了,酥脆带嫩,是海外岛民的吃法;二是石板牛肉,把牛肉好生腌过,放石板上一烫,汁液横流,浓香扑鼻;立刻撤了石板,拿大蒜汁、腌橄榄、金枪鱼酱和黄油来,随意蘸吃。咬一口,肉汁鲜浓,再配甜度高的马德拉酒,满嘴里刀光剑影。
去岛上的植物园,看马德拉人吹嘘自己西欧第一的瓷砖贴画,外带请你免费喝正宗马德拉酒。马德拉人喝强化葡萄酒,按例是该就着巧克力或马德拉蛋糕的,甜醉腻人,他们引以为乐。所谓马德拉蛋糕,其实是种英国甜品,制作时,按规矩也要加酒;所以正经马德拉人,吃着酒,喝着酒,每天微醺之中,晒着阳光过日子。当然,因为英国人管过这里,所以马德拉在南方海岛的风味之外,也有英国人帮着规划的市政、英国+葡萄牙风格混合的建筑,以及每年冬天大批南来的英国人:脱下伦敦的厚羊毛大衣,换上凉鞋,对着阳光吁一口气。旅游胜地的好处,便是几乎见不到现金:英镑、欧元、美金、人民币——刷一次Visa卡的事。没有货币转换费。钱真的就只是一个数字,而不用经手钞票来回递了。
离开植物园下山,扬手叫出租车,一位老伯开车过来,然后便载着你,在马德拉的山岛悬崖边,表演飞檐走壁甩尾折返。马德拉岛的司机都有这手段,彼此看着耍得高兴,还会隔着车窗竖大拇指,一派英雄相惜之态。在车上聊起足球,三五句间,他就聊到马德拉本土最大名人: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大叔口若悬河的说:C罗少年时住在岛偏西的一个所在;他小时候很穷;他从小就是天才。我说,我也很欣赏葡萄牙其他的球员,诸如鲁伊-科斯塔,诸如路易斯-费戈,诸如德科,都可以和C罗媲美,该老爷爷固执而温和的说:对,他们很棒,但请恕我不能同意你的意见:C罗是最棒的……司机们会如数家珍的告诉你,C罗最初是为安多里尼亚队效力的。没听过?啊,那是马德拉本地的球队!以前,他们就在这里,就在丰沙尔海堤上跑过步来着!后来他去了里斯本,加入了里斯本竞技……后来他的踢法和现在大不一样……
当我试图联系新闻,说C罗跟皇家马德里的关系现在很复杂时,司机们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是C罗的问题!马德里那里可复杂了,以前在曼彻斯特也是,足球!政治!真讨厌!C罗是个好孩子,是的,我们看着他长大的……马德拉多好啊,大城市真是,太复杂了!!
马德拉岛人,是真不喜欢大城市。
马德拉农贸市场颇大,卖各色他处见不着的水果。你买下来了,还好奇,问一句,老板就敢撇下其他客人,热情扑面跟你大唠:这种该如何去刺,那种得如何剥皮;这种如何不能用手直接碰,不然手会长疹子;那种该泡在百香果酒里,味道如何出众……还有些老板,简直身怀巫术,很认真的叮嘱你:这果子不能吃,但买回家去,可以清新空气;而且你喜欢的女孩子闻了,也会特别喜欢你;再给她喝一种葡萄酒,她就会唯你之命是从了……
这就是我喜欢的、新年的第一次旅行,夹在过去的一年和将要到来的新年之间,仿佛是偷来的时光似的。
中国人在这一点上,有微妙的优越处:新年已经来了,春节却还没到。春节,大家都是要回去的——乡下各家的亲戚坐在大圆桌旁吃喝;厨房师傅们不断吆喝菜名;大家捉对喝酒;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碗;小孩子们吃饱了不耐烦,满地跑着要糖,又找着电视遥控器要看动画片。宴席说散不散,成了一个自由自在的场合。有懒洋洋的女人就坐了沙发吃起瓜子;男人们喝得有些醉,红着脸拿着酒去隔壁串门;满口酒气地回来后,一个个摔在沙发上,喝着女人们递的茶水,抽着烟开始聊彼此的孩子;兴之所致地把各自的孩子扯过来,叫声长辈,炫耀般拍拍脑袋;各家拉开牌桌,男人女人齐上阵。有些女人拍着孩子入睡,一面织着毛衣一边帮男人看牌;主人家把消夜摆上桌来。宴席没用上的菜,简单整治一下出来,配着淡一些的酒,淡一些的茶,用鸡汤下的粥,以及些甜点面食……
——过年感觉像冬天的热汤,包围着人。这是一种幽暗温暖的快乐,人情慰藉如同棉被,让人可以放心睡着,所以大家都说,过农历新年,不知不觉,似乎半睡着就过去了。
——新年第一次旅行呢?是敞亮的,是年轻的。是春节入睡之前,一次清闲的狂欢。这大概是中国人特有的感觉:过农历新年,那是真的过年;过公历年呢?也是过年,但更年轻,也更敞亮。
新年第一次旅行,排在农历新年前面。那是另一种感觉。那仿佛是入睡之前,在外面疯玩一圈,去看另一个季节,是厚蹄髈大碗鸡汤之前,一份异地的清爽水果沙拉。在这仿佛偷来的,半新半旧的一段时间里,天涯海角走过一圈,然后,才能够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一年过去了,一年要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如果去穷游活动网站,许下新年旅行愿望,就有可能实现哟。:)
国内的移动支付,比欧洲先了一步。但大体上,在欧洲,你也不必太琢磨现金的事——我们开玩笑说,只有亚洲人爱用现金。
你选择去什么地方,都有必要办一张国际通行的Visa卡,然后便不必担心了。冬天出去旅行的都明白,可以不用揣现金,一张轻薄的卡塞进口袋的感觉,是尝试过了才知道轻快的——你多少会觉得,世界的确是相连着的。
一如它们的广告语所说的,“Everywhere you want to be, Visa helps you get th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