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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推荐--《三里屯碎片》
和《北京零点后》一样,今天这一篇也是向著名的非虚构作者盖·特立斯致敬的作品。 与前者不同之处在于,《三里屯碎片》开阖要小一些,却更细腻。
为什么特立斯《猎奇之旅》的某一部分章节让人着迷?它每一句话都在堆砌数字,却又无不指向人性。在表象与本质之间,盖·特立斯的连接手法总是最让人意外的。
如果丽江和阳朔可以被提取成关键词,三里屯则万万不能。三里屯是复杂的、抽象的、多元的,相比之下,这样的题材更适合用盖·特立斯的手法来解构。
北京的三里屯是个充满临时感的地方。这里好象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悸动的现在。
它并不肩负着巨大的历史使命,但它在卑微的工作方面做得很出色,那就是制造欲望和满足欲望。
不论游荡到这里
的
人
从哪儿来,他们都像海上的水手刚刚靠岸,在这里享用酒,肉和性,在这里建立短暂的雇佣关系,临时的爱情和脆弱的友谊,他们没有一个想要长久地呆在这里,水手嘛,满足了欲望后当然要跳上船继续游荡。
三里屯就像空降到北京的一个岛屿,笼罩着富有异域感的人造气泡。
对野史来说,三里屯就是潦草的一句记载:
“
明代距离
‘
北京城墙
’
三里地的一个村庄。
”
对作家冯唐来说,三里屯是
1984
年-
1990
年六年的中学时光。
三里屯南街深处是他的中学北京八十中学,往北是饴糖厂,北京联合大学机电学院,中国杂技团,假肢厂,再往北,才是如今的三里屯北街,而在当时,那里是
“
三里屯汽配一条街
”
。
作家冯唐在那里树立了人生观和价值观,也强健了体魄。他有幸被一个军事迷体育老师教导,这个军事迷精研中日战争史,相信
“
二十一世纪,中日必有一战
”
,他有责任为中华民族准备好这场战争,一年十二个月里,除了六、七、八、九月四个月,他都逼冯唐和他的同学们绕着学校跑圈。他们跑出校门,跑到朝阳医院,跑到城市宾馆,跑到三里屯南街和三里屯北街的交汇处,跑到兆龙饭店,跑回校门。跑到三里屯南街和三里屯北街的交汇处时,会接近体育老师所谓的
“
极点
”
,冯唐坚持着,耷拉着舌头东张西望,看三里屯北街的临建房,看临建房开始卖酒,看小卖铺砌成啤酒杯的形状。
对音乐人黄燎原来说,三里屯生于
1995
年死于
2005
年,它是一连串北京具有先锋精神的酒吧:白房子,隐蔽的树,芥末坊,
swing……
,黄燎原没有办法忘记三里屯南街,因为他所有的业务几乎都是在这里的酒吧谈的,和他谈事的人只能在酒吧找到他,他所有的女友都是在酒吧里认识的,只有在酒吧里他才能见到人。这就是历史意义上的三里屯,这些历史碎片的年头一点都不长,可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2008
年以后的三里屯是以
“
三里屯
Village”
为核心向外辐射。这是一个投资额约
48
亿元人民币的商业地产项目,由太古地产持有
80%
的股份,基汇资本中国基金持有
20%
的股份。它分为南区和北区,是一个街区化的,开放式的购物中心,总占地面积约
5.3
万平方米,总楼面积超过
13
万平方米。这里由
19
幢当代建筑布局而成,共有约
300
家商铺,餐厅和酒吧,有
5
家画廊,总共将近
1800
平米的面积,有两个停车场,总计
880
个车位,还有一间拥有
99
间客房的酒店瑜舍。
你可以乘坐
113
、
115
、
406
、
416
、
431
、
701
、
758
路公共汽车三里屯站下车前往。你可以在地铁团结湖站下车,向西步行
200
米。如果开车,你需要在三里屯
Village
西部与雅秀服装市场交界的小路向北拐,前往停车场,分成了两个队伍:在雅秀地面停车场
2
块/小时,三里屯
Village
地下停车场
5
块/小时的时候,雅秀的队伍可以排到
5
辆车,三里屯
Village
的队伍可以每小时
10
公里的速度缓慢通过;当雅秀涨价到
10
块/小时后,三里屯
Village
的队伍可以排到
11
辆车,另一个队伍不复存在。
当然你也可以打车。三里屯路口与工体北路交汇处,拥有北京脾气最暴躁的出租车司机。周末的傍晚,路口四面八方堵死了,队伍最长可以达到
1500
米,交汇处的红灯长达
3
分钟,而绿灯只有
30
秒,如果全速通过,可以通过
5
辆车。但是出租车司机需要与那些从来都不遵守红绿灯的成群结队的行人,自行车和三轮车周旋,争取成为能够成功通过的
2
辆车中的一个,与此同时,他们一手驾车一手找钱,还需要仔细辨认外国人古怪的中文口音,忍受着腰疼,溃疡和痔疮,以及那种难以控制地想把车撞到三里屯
Village
的铁栏杆上然后再开走的歇斯底里的欲望。
三里屯
Village
北区的租金价格在
95
~
100
美元
/
平方米
·
月;南区的平均租金价格是
70
美元
/
平方米
·
月左右。但是如果你足够坚持,可以拿到更好的租赁价格。
“
鱼眼儿咖啡
”
的老板孙瑜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守在三里屯
Village
的每个入口,手拿计数器手工计算人流量,从早
9
点至晚
11
点。他的统计结果使他拿到了少于黄金地段平均价格的租金。
太古地产有改造三里屯的野心。意图将三里屯从一条酒吧街转变为
“
一个耀眼的潮流聚集地,吸引着中外最潮、最时髦、最具创造性的人士的光临。
”
这里也没有将如上人士之外的人群拒之门外。
三里屯
Village
是一个互相链接的开放区域,拥有广场,小巷和花园,也能满足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需求:你可以购买一只来自晚白垩纪的恐龙化石
——
锦州龙化石,高
2.2
米,长
7
米,重
500
公斤,价格面议;也可以去那里花园的
Agua
餐厅吃一块罕见的小羊羔肩膀,只有
150
克。你可以在南部的书虫咖啡馆听完一场普利策奖获得者有关后独裁社会的演讲,再在北区的酒吧
Punk
伴随着
DJWordy
的无意义电音把脑袋清空。
你可以在优衣库购买袜子,
69
元三双,也可以去
Lanvin
买一条礼服裙,至少准备
4
万元。你可以拎着茶缸自带饮品在这里溜达,也可以去
Mesh
点那瓶镇店之酒:
1988
年的
Petrus
,
34500
元人民币一瓶。在这里可以一分钱不花,仅仅呆在北区广场上,成为每小时
1500
名游客中的一个;也可以走进北京第一家苹果店,成为每小时
500
人中的一个,享受那里
80
兆的宽带,向
GeniusBar
里的
9
个
“
天才
”
发问,如果这天正巧是苹果
iphone4
发布的那一天,苹果店早早就关门,店内的现金铺散在地上,有上千万,几个店员数钱数到手酸,其中一个感叹:如果有
1
千元面值的人民币该多好啊!
三里屯
Village
周边,有一些地点冠以
“
三里屯
”
的名号,但它并不真正属于三里屯,比如隔着工体北路寂寥相望的
“
三里屯
Soho”
。另一些地点,连名字都没有,却是三里屯的核心。
一条街道,链接了三里屯
Village
北区与南区,它的绰号包括:
“
小街
”
,
“
南街
”
,
“
假酒一条街
”
或者
“
地沟油麻辣烫一条街
”
。如果你一步可以迈
80
公分,从南走到北,需要走
223
步,花费
4
分钟。这里只有不到
5
米宽,借助拆迁户聚集的小区
“
幸福村
”
和另一侧的临建房,两边塞满了超过
50
家店铺,外带约
10
家售卖烟,烧烤和麻辣烫的流动摊贩。初看小街是一条混乱,肮脏,使人感到厌恶的街道,但它又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魅力,
就如同一个性格强烈的人吸引你走近一探究竟,而另一些人,他们长时间逗留在这里,小街就是他们的人生
。
酒吧
TheFirstFloor
的经理
Jack
,一个
“
教父
”
式的人物,传说中他人脉广阔可以摆平任何发生在小街领域内的犯罪事件,他也十分好客,凌晨
3
点-
5
点,临近的酒吧或餐厅经理会聚集在
Jack
的酒吧,形成一个松散的
“
经理俱乐部
”
,
Jack
用带有伦敦口味的英语与他们打招呼,请精疲力尽的他们喝上一杯。
69
岁的肖鹏他从河南来到三里屯长达
15
年,每天都拎着手工编织的条藤蚂蚱和灯笼在小街叫卖,因为他的年头呆得太久了,他是唯一被允许进入酒吧和餐厅叫卖的小贩,每一个想要泡中国姑娘的老外都买过他的蚂蚱,有一年他被摩托罗拉的手机广告拍摄了一下,进入镜头
3
分钟,片酬
2000
块,他决心奢侈一把去坐一回地铁,钱就被偷走了。
塔落牌占卜师汪小姐在小街摆出占朴摊,求卜的
80
%是女孩,无一例外询问的是爱情,她尽力给她们提供关于爱情的希望,保安围观和挣扎了至少
10
分钟,才决心将她的占卜摊赶走。
卖烧烤的大刘,每月要付给
“
不能说的人
”3200
元摊位费,平均利润为
400
元/天,
“
羊肉串一块钱一串?羊肉要
6
块一斤,那能是真羊肉吗?
”
说完大刘拿起自家烤炉上的羊肉串吃了起来。
小小美甲店的
Mary
,她看到至少
3
起艺人经纪人和电影广告植入商在修指甲的时候谈成了生意。一个染着金发的中年女性,她永远穿粉红色的上衣和牛仔裤,永远拿一瓶燕京啤酒站在街角喝,传说中她是个妓女,又聋又哑,从北朝鲜来
……
三里屯
Village
和连接南北的
“
小街
”
形成了互为补充足够混杂的社区,这正是城市的要旨
——
不再受到功能性过于单一的区域的羁绊,孤岛与孤岛之间互相联络,不论是老住户,新来者,还是一些过渡性的人群,都能各得其所。
三里屯成为一个从不睡去的地方。上午
9
点,杯子蛋糕店
Colibri
的一名糕点师傅开始在玻璃房子里制作杯子蛋糕,阳光照得花型奶油闪闪发亮,他一共要制作的杯子蛋糕种类超过
10
种,这些蛋糕的命运是在下午
7
点前销售一空。
12
点,港式茶餐厅草本工坊迎来第一次客流高峰,一直到下午
1
点半,等位的人始终超过
5
桌。
3
点钟,
“
鱼眼儿咖啡
”
的卡布奇诺已经卖掉超过
60
杯。
6
点,三里屯小街的
“
三里屯面馆
”
已经开始有人等位,要抵达那里需要穿过厨房,与慕名而来的导演,编剧或者某个明星争夺
30
张座位,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