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是什么?
在即将过去的2018年里,驻欧记者的职业身份把我带到许多新闻现场和故事深处。没有一趟旅程,不是在为这个问题寻找答案。
我看到,作为理想主义者的欧洲,在认真思考人类共同面临的种种考验,为此饱受折磨、但又乐在其中。在晚春的布鲁塞尔,我看到欧盟最终顶住压力、开始执行史上最严的数据保护法案(GDPR);在全球都放任科技巨头膨胀、越权的今天,此抗争之举或将为全人类在数字化时代里的活动提供规范。在冰冻的芬兰,我看到“全民基本收入实验”(UBI)如火如荼地进行;“国家无条件给所有人发钱”的乌托邦式构想如果完全落地,或将重塑全人类在未来的生存境况。在初夏的荷兰,我看到“第三性人”首次被合法化,平权的边界再度被拓宽,欧洲作为自由、平等、博爱等普世价值的应许之地,又一次举起了全人类进步主义的大旗。
我也看到了欧洲在现实境遇里的自我挣扎。在希腊边陲的难民小岛,我看到欧洲移民政策的满目疮痍;僵化的欧盟与刚从经济危机里喘过气来的南欧国家进行博弈,政治利益压倒了人道精神,在人间地狱般的难民营里,甚至十岁的儿童都正在尝试自杀。在意大利选举的投票现场,我看到愤怒的选民对五星运动的狂热,并最终把这个欧盟第三大经济体送上了民粹政党高歌的舞台。在伦敦金融城,我看到资本力量对脱欧带来的不确定性惶惶不可终日。在巴黎黄马甲运动的一线,我又看到生活困苦的游行者仍打出了“Frexit”(“法国退欧”)的标语——即使是在尽管马克龙领导下的法兰西,这个被认为是近年来“Pro-Europe最强音”的地方,对欧洲理想的怀疑也从未停止过。
回到那个问题:欧洲是什么?我只发现,任何尝试去给欧洲下定义的努力,都显得徒劳。它太丰富,太复杂。
正如欧罗万象发刊词里提到的那样:
“欧洲是现代政治文明的发源地,是启蒙思想和进步思潮的摇篮,也是不同政治制度和一体化梦想的试验场。今天的欧洲作为一个巨大的政治经济体,其人口总数和经济总量都超过美国。欧洲问题的丰富性和复杂性,需要也值得长期的观察、严肃的讨论和贯通的分析。这需要对欧洲各国的语境有系统的把握,包括选举制度、政党制度、议会制度、宪政设计、央地关系、政治议题、社会思潮、历史文化、民众情绪等等;这需要打破国家和语言的壁垒,在全球、区域、超国家、国家、地方、基层等不同层面上去追问和探究一个多元一体的欧洲。”
需要指出的还有,欧洲并不是一个静止的认识对象,而是时刻处在变化之中。过去2018年里,英国脱欧虽未直接引起其他欧洲国家的连带效应,但马克龙式的欧洲理想也并非一马平川。人们不会忘记,马克龙与默克尔在一战结束百年之际共同现身贡比涅森林的情景。那不仅是一次对过去的纪念,也是一次对未来的欧洲宣言。一个更强大、更团结的欧洲,仿佛随着两人的执手相聚,便已指日可待。但那之后的不久,黄马甲运动走向高潮,马克龙便遭遇了执政以来的最大危机;默克尔也在几周之后,因地方选举失利而辞去党主席一致,一个时代就此落幕。
世界的平衡这几年里发生了剧烈变化,全球治理的模式继续在遭遇挑战,多边主义的框架继续被质疑。2019年的欧洲不仅将面临欧洲议会选举的挑战、英国硬脱欧的风险,还有全球经济下行的压力——凛冬将至,我们必须重新认识对话的复杂性,同时也看到它蕴含的丰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