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所带来的后果是,《东方学》一书,几乎以一种博尔赫斯式的方式,衍变成了许多不同的著作。在此,我想在我对这些版本所能把握和理解的范围内,对那些奇怪的、经常是令人不安并且肯定是有欠考虑的变形加以讨论,回过头来看一看别人对我写的这本书说了些什么,此外,也顺便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东方学》之后所写的东西(八九本书外加许多论文)显然,我将尽力纠正一些错误的理解,在有些情况下,甚至是任意的曲解。
但是,我也准备讨论那些对《东方学》的价值予以肯定的观点和学术发展,其所采用的方式在写作该书时我仅能部分地预见。这样做的目的既不是为了平息争论也不是为了替自己表功,而是为了描述并记录一种已高度膨胀的作者意识(sense of authorship),它远远超出了当我们着手撰写一部作品时所感受到的那种作为个体存在的自我的范围。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东方学》现在对我似乎已经成为一本集体的书,我作为其作者已经被取代,这在我撰写该书时是难以想见的。
让我从本书接受过程中最令我遗憾并且现在(1994 年)最想克服的一个方面说起。那就是本书所谓的反西方论(Anti-Westernism)倾向,正如许多不管是持敌视态度还是同情态度的评论家错误地并且过于夸张地指出的。这一观点由两个部分组成,这两个部分有时结合在一起,有时各自分开。第一个部分是将下面这样一种看法归结到我身上:东方学现象是整个西方的隐喻或缩影,实际上应该用来代表整个西方。既然如此,这种看法继续论说道,整个西方就是阿拉伯和伊斯兰或者伊朗、中国、印度和其他许多遭受西方殖民和偏见的非欧洲民族的敌人。
归结到我身上的第二个部分的看法其影响并不比第一种小:这一看法认为,一个掠夺性的西方和东方学是对伊斯兰和阿拉伯的一种侵犯。(请注意“西方”和“东方学”这两个词已经被并置在一起。)既然这样,东方学和东方学家的存在本身就被理解为不过是下面这样一种完全相反的看法的一种托词:这一看法认为,伊斯兰是完美无缺的,它是独一的存在(al-halal-wahid),诸如此类。对东方学的批评,如我在本书中所为,实际上也就是对伊斯兰主义或穆斯林原教旨主义的支持。
我们几乎根本无法得知这些漫画式的变形是如何得出来的,因为对本书作者而言,书中的观点显然是反本质主义的(anti-essentialist),对诸如东方和西方这类类型化概括是持强烈怀疑态度的,并且煞费苦心地避免对东方和伊斯兰进行“辩护”,或者干脆就将这类问题搁置起来不予讨论。然而,实际上,在阿拉伯世界,《东方学》是作为对伊斯兰和阿拉伯的系统辩护而被阅读或讨论的,即使我在书中明确地说过我没有兴趣——更没有能力——揭示真正的东方和伊斯兰究竟是什么样的。实际上我比这走得更远,因为我在书中很早即表明,像“东方”和“西方”这样的词没有与其相对应的作为自然事实而存在的稳定本质。况且,所有这类地域划分都是经验和想象的奇怪混合物。就英国、法国和美国通行的东方概念而言,它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这样一种冲动:不仅对东方进行描述,而且对其加以控制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与其相对抗。如我所试图表明的,对作为特别危险的东方代表的伊斯兰来说,这一点尤为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