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7年5月12日
这是馒头说第 142 篇文章
1
2008年的5月12日,我在西藏拉萨。
那时候,我还是一名体育记者,我去西藏的任务,是去采访奥运圣火登上珠峰。
4天前的5月8日,中国登山队的5名登山队员,成功将圣火送上了珠穆朗玛峰之巅。而当时我除了采访报道之外,还完成了一个我自己想出来的任务——请登上珠峰的五名队员:王勇峰,罗布占堆,尼玛次仁,黄春贵和次仁旺姆,祝我所在的报纸“勇攀高峰”,然后签下了他们五个人的亲笔签名。
当时约定的见报时间,就是5月12日——我还是有点的虚荣心的,我想这样一幅字 ,应该是全国独家,好歹报社应该给我评个好稿吧。
5月12日,一身轻松的我抽空去了达赖当年在拉萨的夏宫罗布林卡参观——难得来一次拉萨,总得去看点其他地方。
下午3点左右,我的手机响了。
我以为是同事和我说编前会开完,给我评了个好稿。打开一看,却是北京一位朋友发来了一条短信:
“长安街的路灯都在晃,你那里怎么样?”
当时我完全莫名其妙,问同行的一位朋友:“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我俩打开手机开始查询,才知道,四川发生地震了。
然后我的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是在日本出差的老婆打过来的。
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老婆已经泣不成声:
“怎么办?我爸我妈的电话全都打不通了!怎么办啊!”
老婆是成都人,我的岳父岳母都在成都。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再一查,我靠……8级地震!
没多久,一个同事给我发来了短信:
“今天编前会,全在讨论地震,你的稿子……”
我回:“去他妈的稿子吧!”
2
我当时订的航班,是5月13日由拉萨经成都返回上海。
一大早7点,我就到了机场,然后如意料中的,等来了航班延误的消息。
那一天,从早上7点一直等到晚上7点半,整个拉萨贡嘎机场候机室里坐满了候机的旅客。
晚上7点半,机场的广播响起:“非常抱歉地通知您,今天飞往成都的航班全都取消。”
乘客们都安静地站了起来,没有一个人骂娘,也没有一个人去找机场人员争辩,甚至连讲话的人都不多,都默默地拿好自己的行李,离开候机室。
晚上我回到了拉萨的酒店,几个朋友在一家小包间里吃饭,开着电视看新闻。一位包间里的女服务员一直盯着电视看。一位朋友问了声:
“你家也在四川吗?"
服务员点了点头:“嗯,在北川……”
一桌人顿时沉默了。
“联系上了吗?”
“还没……”
没人动筷子了。
我想打破沉默,就对她说了句:“没事的,你的家人肯定没事的。”
女服务员眼泪流了下来。
我觉得我也快哭了,赶紧招呼几个朋友,让人家早点休息,菜也没吃完,就散了。
回到房间,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看新闻。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就是震区的一所小学,书包被堆放在一边,残垣断壁被扒开,底下一排小学生,非常整齐地,蜷身躺在那里,仿佛是在午睡……
再也没忍住,放声大哭。
3
第二天一大早,再次赶往贡嘎机场。
从早上7点半坐到晚上5点半,终于,有一架飞机飞往成都了。
8点左右的样子,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
打开手机,看到一条短信,是报社一位同事发来的:“算了,还是回来吧。”
之前,我曾私下询问过后方,虽然我是一名体育记者,但是否可以立即去灾区报道?但因为当时种种原因和纪律,我没有获得批准。我和后方同事说:“即便我不准进震区,但我可以留在成都做报道啊!”
我第一次见到如同电影画面里那样的机场:因为延误的客机实在太多,一架一架的飞机排在跑道上,一架接一架地起飞,整个机场灯火通明,全是发动机的轰鸣。
后来才知道,当时军方已经接管了机场。
我当时心里想,如果今晚回不了上海,我就留在成都了,到时候再不济,我去义务献血总可以吧?
但是,我回上海的那班飞机,还真的起飞了。
在我回上海没多久,纪律有了变动,媒体记者可以去灾区采访了。
这可能是我记者生涯一大憾事和悔事。
4
那天到上海,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
机场班车没有了,上海浦东机场的出租车扬招处,排起了长队。
轮到我的时候,我正要上车,忽然后面走上来一个男子,问我去哪个方向。我说宝山方向,他说太好了,他和他的妹妹能不能和我拼个车?夜间打的费翻倍,实在太贵了……
我是挺反感拼车的,正要拒绝,他说了一句:“我们是北川那里过来的。”
我马上说“好,没问题。”
他从人群中拉出了他的妹妹,她还抱着一个婴儿。
我忙打开车门。
在车上,聊起了这场灾难。
哥哥说,他之前是当兵的,和我们说了不少他战友告诉他的,地震对四川当地军工设施造成的影响。
而妹妹回忆起了自己在夫家遭遇地震时的情景:
“我老公不在,当时我在一楼看电视,就觉得墙在晃,然后吊灯就掉了下来,我一把抱住床上的孩子就跑到了屋外,就差几秒钟,整幢屋子就塌了,我公公和婆婆在二楼,没跑出来……”
三个人中,我是最先到的。到了我家小区门口,坐在副驾的我算了算距离,他们的目的地大概还有2公里的样子,于是我就翻起了计价器的牌子:
“我把这单先结了,你们再过三条马路就到了,中国人说否极泰来,你们接下来肯定都会顺顺利利的,我先走一步了,希望你们一切平安!”
到现在,我已经根本想不起这对兄妹的脸究竟长什么样了,但我始终记得那个婴儿。
那个一直在母亲怀里安详熟睡,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婴儿。
5
回到上海后的某一天,我接到了个电话。
是刘翔的父亲刘学根打给我的。
电话里,老刘说:“你下午有没有空?想请你陪我一起去一次红十字会。”
老刘说,地震发生后,国家体育总局组织了运动员和教练员的捐款,刘翔和他的教练孙海平一起捐了50万。但后来随着灾情的报道越来越多,刘翔越来越觉得不安,晚上打电话给家里:
“爸,没想到这次那么严重,我看了难受死了,我再多捐一点?”
下午,我陪老刘到了北京西路上的红十字会,那里已经挤满了捐款的上海市民。
我们到了二楼,我帮老刘去填捐款的单子。
我记得让我填单子的,是一位50多岁,带着老花眼镜的老同志。我填完单子递给他,他扶着老花镜说:“钱款写得清楚一点噢,我帮你核对一下……30000?”
我说不是的,您再核对一下。
他又看了下,说,喔唷!30万啊?
我说不是的,您再核对下。
他仔细数了数“0”,然后又看了下捐款人的名字,然后把老花镜拿下盯着我看:“啊?捐300万?你是刘翔?”
我点头又摇头,“钱没错,我不是刘翔,我是代他填单子的。”
6
5月19日的下午,我在外面采访。
下午2点多的时候,我把车靠边,打了双跳,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下午14点28分,真的感觉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
我和周围的很多汽车一样,按响了喇叭。
路口的行人都停了下来,静静地肃立,低头。
那天是“汶川大地震”举国哀悼日的第一天。
也是中国民间的“头七”。
7
写得很乱。
但关于2008年5月12日的这些片断,一直残存于我的脑海,每年的今天,都会零零散散地浮现出来。
作为一个上海人,和四川隔那么远,确实无法感同身受很多东西,而我所经历的这些小事,比起真正遭受大灾大难的同胞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
但这场灾难波及如此之广,我相信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有属于自己的记忆。
哪怕只是玩游戏。
作为一个《魔兽世界》的资深玩家,在若干年后看到过这样一段文字,大意是:
那天下副本,打到BOSS,忽然团里一批人全都离线了。频道里顿时各种骂娘声,公会里的哥们们等着他们上线。
但没有等到。
后来才知道,那批哥们全是四川的。
那些公会里的名字,都永远成了灰色。
因为他们下线后,就再也没有上来。
在大灾大难面前,有时我们就是那么脆弱。
但同时,又是那么顽强。
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定要等到十周年。
致九周年。
今天没有“沙发”,不用抢,大家都站着听一会吧。
今天也不设“赞赏”,无论苹果还是安卓。
有的,是100个留言位置。
如果你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