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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鬼

每日豆瓣  · 公众号  · 生活  · 2017-03-28 08:01

正文

在一个躁动的时代,今天的鬼似乎也不如以前的鬼了。



▼ 本文由豆瓣用户@林东林 授权发布 ▼


1


在我从小长大的那个乡村世界,从小听得最多的故事,就是乡野间的各种灵异传闻。


这些灵异,大多都发生在邻居、村人、亲友身上,都有人亲见亲历,也有些是发生在父母身上,我自己就是见证者,并非以讹传讹和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所以至今想来,还觉得就亲切。


我母亲八字比较弱,属于灵异体质,在我尚小的时候,经常可以遇到她被附体。在家里吵几句嘴,出门溜达一圈,回来就开始发作了,时哭时笑,好像不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和情绪。


附体的魂,有时候是去世的亲戚,有时候是过世多年的邻居。我叔叔阳气重,以前在农村是抬抬棺的架头,母亲每次被附体,都是他来把游魂散魄带走。有一次下大雨之夜,惊雷阵阵,鬼魂说怕不敢走,叔叔就一撩大衣,说钻这里带你走,结果就送走了,母亲遂回归常人。


她最近一次被上身,是4年前我父亲去世之夜。是晚7时许,父亲已生命垂危,于是连忙喊我做医生的堂哥来,堂哥来时就把他去世15年的母亲、我的大娘带来了,结果母亲被附体,我另搀她到堂屋东间,她在被子下且笑且哭,那笑声并不是我母亲平日的,倒跟我大娘的如出一辙,因为大娘在世时待人极热情,逢人先笑,我那时经常去她家,所以记得真切分明。


叔叔一看母亲的样貌,心里即明白三分,知道是我大娘附的体,于是劝她走,便跟着叔叔走了。没有想到的是,堂哥回去取药时,又把没送远的魂魄带了回来,结果再次附体,如是者又送,前前后后送了三次才送走,而那边父亲已经遽归道山了,这是我亲身亲眼所见的事实。


大娘的魂魄来,是接父亲的,因为在父亲去世的那天早上,天将亮未亮时,我母亲在模糊和清醒之间,朦朦胧胧地看到,我大娘从院子里进到屋里来了,母亲还自言自语地说:“嫂子,你都老那么多年了,怎么也来了?”恍惚之间,只觉得屋内有人影闪现,于是她便醒了,醒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屋舍俨然,鸡鸣狗吠,病榻上重病的父亲,依然是那样直直地平躺着。


夏天里,有星辰和微风的夜晚,尤其再加上云端忽明忽暗的月亮,是最适合讲鬼怪故事的,气氛足够,还未开口就已胆颤心惊。说起来,也不能算是故事,因为都是亲身见闻经历。


有个故事是这样的:在1975年,我爷爷的一个侄子,40多岁年纪,给生产队烧砖窑。以前烧砖,唯红蓝两种,正常烧出来的就是红砖,蓝砖是在烧时要泼水,出来就变蓝了。队里本来要蓝砖,但他中间给砖窑泼水时没泼透,结果烧出来的砖,有一半是红的,一半是蓝的。


队里知道后,说要批斗他,因为本来就是地主家庭,成分很高,再加上犯了那么大的错误,领导说更是轻饶不了他。他回到家里,左思右想,既气恼自己没烧好砖,更害怕的是,生产队要组织大会批斗他,要戴高帽子游街示众,于是干脆上吊自杀了,据第二天推门看到现场的堂哥说,他因为是上吊的,舌头伸出来很长,可见生前做过一番挣扎,带着冤屈不舍离世。


人死百事休,队里也不再追究他的问题,然而他却不依不饶,追究到阳世人间来了。


我这个堂伯父,因为上吊时怨气凝结太重,所以会经常回来。有几次也附体在我母亲身上,或者是别的邻居身上,说一些生前的话,对以前的人事也记得清楚,逢人称呼,分毫不错。因为很多人都熟悉他,所以一看就知道是他,也不会害怕,只是觉得阴阳别途,既然阳世岁月走完了,就不应该再回来了。小孩子当然会怕,但碰到这样的场景,还是想看,便扯着大人的衣角躲在背后。


这样的事,每年都会发生十几起,所以大家也就见怪不怪了,少见了反而却有些怀念。


还有邻居讲了一个真事,有一次他半夜从外地回来,骑着自行车摸黑赶路,约摸是子时左右,骑到有我爷爷坟墓的那块地头时,远远地看到坟前有一盏灯,我爷爷正在挑灯夜读,捻须颔首。这是有可能的,祖父生前爱读书,是远近有名的学问人,他一辈子修行得好,没有怨气和戾气,所以不会缱绻人间爱恨,也无有不舍,所以借着挑灯夜读之相,告诉我们他在另一个世界的安稳和宁静。


后来每次想到祖父,想到这个故事,我就觉得亲切:他非是故去,而是云游天外去了。


2


我们那个小村子东头,是一片几十亩地的树林,树林里阴凉,是夏天乘凉避暑的好地方。


然而,在树林里面却有一片坟场,粗略看上去,少说也有七八十座,一座连一座,密密排排。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里是我们年少时的玩乐之地,在树林里穿梭嬉戏,在坟堆下摸爬滚打,在树上粘知了、捡蝉蜕,或者在土里挖一种能止血的蘑菇样药材,一点也没感觉到害怕。


老人们说,那片坟场里大多都是寿终正寝的老人,没什么邪性和怨气,所以很安生。


唯是夜深的时候,坟场里鬼火点点,倒是让人有一些惊怕,不过到了白天,晴日艳阳,绿荫铺地,青苔上荡漾着暖暖的热气,照样又是该怎么玩怎么玩,昨晚的惊骇早已不见踪影。


去年秋天,树林被砍了,坟头还没有平,说是要增加耕地面积。春节我回老家,到小时候摸爬滚打大的坟场外,已经几乎认不出来了,几十年的树林一根也没有了,只剩下几十个孤零零的坟头,凸起在一片翠绿的麦苗之中,我已不复为幼时的我,坟场也不复再为当年的坟场了。


我说小时候的种种听闻,还有这片少时肌肤相亲的坟场,意思是那样的灵异往事,的的确确就发生在身边,那样在外人看来惊骇的坟场,在我们看来却是当年的乐园。后来我看鬼怪小说,无论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还是袁枚的《子不语》,就本能地感到亲切,虽然他们书中所记人物故事,更为怪诞离奇,然而那种味道和真实性却相通。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所记都是神仙狐鬼精魅的故事,他写书时,在家门口开了间茶馆,请喝茶的人给他讲故事,可抵茶资,他听完之后再稍作润色写城故事,遂成此书。


今天我们说他写聊斋,是“通过谈狐说鬼的手法,对当时社会的腐败、黑暗进行了有力批判”,这是后来人的拔高和大话,穿凿附会而已。蒲松龄不是阶级主义者,也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不会有也不愿有那样的境界,我更愿意把他笔下的奇闻异事,当成真人真事。


还有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面也记载了不少奇异灵狐的见闻,那时他因学政泄密案,被贬官到乌鲁木齐了三年,三年中所作所述,就是各地的狐鬼神怪。跟《阅微草堂笔记》齐名的,还有随园老人袁枚的《子不语》,又叫《新齐谐》,也是奇闻异事、奇人鬼怪,这“子不语”的名字来源于孔子的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也”,然而不语并不等于没有。


这些鬼怪狐仙,得千百年之修行和精气,已然化成人身,就像人之修佛,其实万物也在修,精诚所至,未必就是人先成佛。那些破庙里的美狐,于寒夜青灯中,与赶考的秀才交欢相爱,资助他们赴京赶考,反而是这些得了头名状元的书生,抵不得繁华和权贵,做了驸马或另接新枝,像许仙之于白素贞那样的,因为绝少,所以成为千古的惟一而流传下来。这样的鬼狐,其实比人要好,它们因为不是人,想要成人,反而要比人更有做人的端正和虔诚,反而是人,因为已得人形,反而下作起来。


然而怪力乱神的文章,向来不入正统和大雅之堂,不是中国文章的主流,所以这三本书,在中国文化里是一种异数。然而我读来,觉得亲切之处在于,既有对野狐禅的包容,也有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而街肆巷尾流传的鬼故事,更是市井坊间孤单寂寞,要为身后找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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