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李鸿章退缩
李鸿章随后回信总理衙门,建议“半撤半留”。即:裁撤负责留美幼童事务的专门机构“驻洋肄业局”,撤回学生;惟已进入大学、毕业在即的学生,可由驻美使馆暂时代为管理,待其毕业,再令回国。
为说服朝廷同意“半留”,李在信中搬出了美国前总统格兰特和几位美国大学校长,来加强自己的立场:
“皆谓学生颇有长进,半途中辍殊属可惜,且于美国颜面有损”。
士大夫们指责幼童所受教育偏离了儒家道统。在给总理衙门的信中,李鸿章明确表示,自己维护儒家道统的立场,与士大夫们是相同的:
“迩年以来,颇有议纯甫(容闳)偏重西学,致幼童中学荒疏者,
鸿章尝寓书诫勉,不啻至再至三。”
同时,李鸿章也在替容闳作有限度的辩护:
“纯甫(容闳)久管此局,以谓体面攸关,其不愿裁撤,自在意中,然阅其致子登函内,有分数年裁撤之说,
尚非不可以理喻者。
”
收到李鸿章的回信后,总理衙门做出决策,上奏朝廷,建议撤回所有的留美幼童:
“臣等以为,与其逐渐撤还,莫若概行停止,较为直截。”
李鸿章的消极态度,是总理衙门决定一次性撤回全部留美幼童的主因。
长期以来,是李鸿章的孤军奋战,在成就着这项事业。
当年,曾国藩仅在向朝廷奏请其他事务时,顺带建议启动“留美幼童计划”,是李鸿章再次致信曾国藩,敦促他须为此事专门上奏,“断不可望事由中废”。
1874年,派出第三批留美幼童时,朝堂上充斥指责开销过大之声,主张不再派遣,是李鸿章顶住了压力。
1877年,美国物价大涨,留美幼童请求添拨经费。也是李鸿章上奏,坚定表态:“此举为造就人才,渐图自强至计,关系甚大……断无惜费中止之理”
……
如今,李鸿章的立场变的消极而模糊,不愿担责的总理衙门,自乐得将幼童全部撤回,以满足主流朝野舆论。
3、文明的细节
李鸿章态度的转变开始于1879年。
这一年,负责留美幼童事务的两位总办相继回国,从他们那里,李鸿章获悉了幼童们在发展方向上存在问题——由于容闳的纵容,“学徒抛荒中学”严重。
1880年5月,李鸿章写信给陈兰彬,专门谈如何纠正这个问题。
信中,李鸿章要求容闳专管洋学,不要掺和幼童中学方面的教育。李希望幼童们既能够学到西方的科学技术,以满足洋务之用,同时不要荒废传统的儒学教育,否则,即使洋学修得再好,于国家也没有益处,
毕竟,
“中国文武制度,事事远出西人之上,独火器万不能及。”
幼童赴美的使命,不过是
“取西人器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礼之道。”
这不是李鸿章个人的看法,而是那个时代绝大部分士大夫们的看法。
一直呼吁在中国实施议会政治的郑观应,曾言道:
“古人名物象数之学,流徙而入于泰西
,其工艺之精,遂远非中国所及”。
这与中国第一任驻柏林公使刘锡鸿的观点,可谓异曲同工。刘在亲眼目睹了西方文明之后,如此自欺欺人:
“我大清乾隆以前,遐荒效顺,重洋慕化……今英国知仁义之本,以臻富强,未始非由久入中国,得闻圣教所致。”
刘锡鸿一心拥抱儒家道统,郑观应醉心于议会政治。无法放弃“帝国文化中心观”,却是那个时代,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共同特征。
幼童们的中文学习并无问题。容闳希望他们承担起缔造“少年新中国”的使命,学好中文是必须的。
负责管理幼童的陈兰彬、吴嘉善们,指责幼童改穿西服、剪除辫子,乃至加入基督教,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背叛。
这种指责看起来颇为“光明正大”“义正言辞”,但真正惹怒他们的,其实是“文明的细节”。
比如,1879年,吴嘉善接任留学监督后,幼童们被招到华盛顿使署中,接受教训。
诸生谒见时,均不行拜跪之礼,酿成一起严重事件:
“(僚属金某)大怒,谓各生适异忘本,目无师长,固无论其学难期成材,即成亦不能为中国用。具奏请将留学生裁撤。”
正是这位吴嘉善,后来多次向李鸿章报告,指责幼童背叛了中国传统文化,即便成材,对国家也将毫无益处,不可能承担起朝廷交给他们的“取西人器数之学,以卫吾尧舜禹汤文武周礼之道”的“时代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