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黑娃非得打折白嘉轩的腰杆？

看过《白鹿原》的人，都会注意到一件事：白嘉轩被设计为一个正直的人，对立于鹿子霖的圆滑。

但是：白家的三个儿子，不算有出息，白孝文尤其成了个奸猾之徒。倒是鹿家的两个儿子，破门立户，顺应潮流，成了豪杰人物。

好人，但不是好爹？

为什么呢？

白嘉轩实在不是个好父亲的原因，陈忠实先生也写了：

“他的腰杆太硬了。”

于是黑娃一定要打折他。

虽然黑娃跟白嘉轩并无血缘关系，但他对白嘉轩腰杆的执念，依然可以视做是一次精神弑父。

白嘉轩的刚正与鹿子霖的圆滑构成了白鹿原，以及中国农民的精神核心。确切说，是宗族长者和普通农民的精神。

白嘉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道德力量维持着这种统治，千年不变。

有利于稳定，但不利于成长。

是白嘉轩太硬的腰杆，压迫了他的儿子们：白孝文在原著里被奶奶干涉夫妻生活，最后因为田小娥而破罐破摔。

所以大可以说：白家严父逼出了扭曲的儿子，鹿家猾爹教出了自由的孩儿。这在政治上，其实就类似于儒家和黄老之术的对比了。

但还不止于此。

陈忠实先生在小说前半部分真正佩服的，是朱先生那类人。接地气，有学问，通透。简直是仙人。

而对过于刚硬、代表传统父权形象的白嘉轩，作者是爱恨交加的。

黑娃是鹿三的儿子，但因为是长工之子，等于是白嘉轩儿子又低一个等级。所以他受到的压迫更大——道德上的压迫感也可以杀人。

黑娃从来不认为白嘉轩是坏人，只是，“他的腰杆太硬了”。

腰杆硬是好事，但“太”，就不好了。任何事都过犹不及。

黑娃打折白嘉轩的腰，是精神弑父，是为田小娥和自己，为白孝文以及一整代年轻人泄一口戾气。

也算是20世纪变革的浪潮、父权与家族威权控制了千年的中国，出一口气。

这一下子，其实是千年中国史新老交替的一种总结，以后，在任何家族权威凌驾于亲情之上的时代，都会一再出现，或者说，也是陈忠实先生设计这一切的心声：

他不写白鹿原千年不变的历史，而写白鹿原前所未有的动荡，写传统农村结构的崩溃，写家族的变化，写传统的刚直过时，写年轻热血在原上激荡，就是为了让白嘉轩目睹年轻一代做这一切，好在对陕西农民过往文明的追忆里，吐这一口气。这句话不止是对白嘉轩，还有那远去的、执拗的一代说的：

“你们这些老去的严父啊，你们这些朴实刚正的老人啊。你们可以是很稳定的领导，很好的导师，很刚正的模范。但你们真他妈不是好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