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院外
批判者与建造者的联合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宛央女子  ·  狗血八卦! ·  12 小时前  
宛央女子  ·  不想工作!不想工作!不想工作!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院外

书中的海岛|朗西埃《无知的教师》第二章|无知者的课堂|节选

院外  · 公众号  ·  · 2024-03-21 20:20

正文

EXTITUTE|星丛共通体|读/译/写/画/讲
文| 朗西埃 译| 赵子龙 责编| 星丛
《无知的教师:智力解放五讲》是法国当代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朗西埃的哲学奠基之作,其中的思想要点,贯穿了他之后所有的研究。而本书写法,像是讲述故事,讲了一名法国教师雅科托的不凡经历。 雅科托依据一本传统的小说课本,创设了他的教学法,其中关键,就是教师自身并不授以具体的知识,鼓励学生运用自己的认识能力,教师只用“验证”学生是否学会。这场教学实验打破了以往将 学问与无知对立的教育逻辑 ,教师将作为一名无知者让学生 意识到自己心智的真正力量。 这不仅促生了一种社会改良的有效办法,更提出了一种平等的哲学 :即所有人都能建立作为人的尊严、认识自身的知性能力并决定其用处。由此 开启解放的循环 那是对普遍的智性解放的倡导,以及与此相关的教学场景的设定,而其中所谓的“教师”准确地说,并非不局限在特定的教育方法中,更是指向了宽泛意义上的引导者。
在新学期开始之初,院外照例会推送 “无知的教师” ,除了精编此前已推送的段落之外,还会不断地补充一些新的相关内容的节选。 在此前推送的 第一章 开篇部分,介绍 雅科托当年如何借助《帖雷马科历险记》双语版展开的课程,这一师生之间的共通之物促成了一种小范围的哲学实验,而这一实验的结果也远超出雅科托的期待,并且从某种程度上搅乱了原本毋庸置疑的教师"讲解"(expliquer)的机制。本次推送的是第二章的开篇,跟随着作者的描述我们一起进入到了这一实验场景中, 在这里,教师对学生只有一个强制条件:学生不论说什么,都要指出它在书里的具体出处。选择这本书既是偶然又是必然,偶然在于他也可以选择另一本书,然而必然在于一本书就是一切,一切都在一切之中。它既是一个中心又是一个循环。 一本书,阻止了逃逸。学生必须 在这里运用他的自由,由此 走上行程。再开始 另一个循环,即力量的循环, 是循环中的旅程。 旧教师需要属于自己的私藏,他的双重论调是:要分出低等者和高等者;低等者做不到高等者所能做的。 他必须坚持那种自然成立的不平等,区分出智力的层级。
书中的海岛|《无知的教师》第二章节选
本文 5000 字以内 接上期
然后,让我们跟随帖雷马科,一起登上卡吕普索的海岛。 [1] 让我们跟这几位参观者一起去探视那痴妄之人的洞庭:他曾来到马塞利斯小姐开设的学院;他曾到访皮革商德许弗勒先生家,让他成为拉丁学者;他在鲁汶军事师范学院,受开明的王子弗雷德里克·奥兰涅 [2] 所托,作为普遍教育法的创始人,去教育未来的军队教官:“你们可以设想新兵们坐在长凳上,一齐低声念道:“卡吕普索”、“卡吕普索不”, [3] 等等;两个月后,他们学会了读书、写字、算术 …… 在这段基础教育中,我们可以教有的人英语,教别的人德语,教这个人工程,教那个人化学,等等。

—— 创始人是不是对这些都懂?
—— 他根本不懂,但我们可以给他讲解,我跟你保证,他已经从师范学院里收获不少了。
—— 那我就不明白了;所以你们大家都懂化学?
—— 不是的,不过我们可以学化学,并且可以给他讲课。这就是普遍教育法。是学生来带老师。” [4]

任何事情都讲顺序,包括痴妄之举。所以让我们从头开始:帖雷马科。据那痴妄之人说,一切都在一切之中。 [5] 而某些公众非议道:一切都在《帖雷马科》之中,因为《帖雷马科》这本书简直什么都能做到。如果学生想学读书,不管他想学英语还是德语,辩护的技艺还是作战的技艺,这个痴妄之人总是不动声色地交给他一本《帖雷马科》,让他开始复述“卡吕普索”、“卡吕普索不”、“卡吕普索不能”,这样读下去,直到他懂了书中所标的各章序数,并能讲述其后的内容。雅科托让学生把学到的一切都讲出来,包括字母的形状、词序和词缀、各种形象、各种推理、各人物的情感变化、各种寓意,让学生说出他所见的、他所想的、他所做的。他对学生只有一个强制条件:学生不论说什么,都要指出它在书里的具体出处。学生的作文和即兴演讲,也要按照这个条件进行:他要用书里的词和词组来构成自己的句子;他要指出根据书里的哪些事实作出了自己的推理。总之,对学生说的一切,教师需要能够检验它在书里的具体出处。
[1] 此处指《帖雷马科》起始情节:女神卡吕普索( Calypso )在她的海岛上,因尤利西斯离去而忧伤不止,常在海岸边观望他离去的方向,因此便看到了帖雷马科因船触礁而登岛。 —— 译注
[2] 弗雷德里克 · 奥兰涅王子( prince Frederick d Orange ),是荷兰国王威廉一世的次子,其家族名为奥兰治 · 拿索(荷兰语: Oranje–Nassau ),此处“奥兰涅”为荷兰语音译。 —— 译注
[3] 此处指《帖雷马科》第一句:“卡吕普索不能自我宽慰,因为尤利西斯已经离去。” —— 译注
[4] 《普遍教育法:数学篇》( Enseignement universel. Mathématiques )第二版,巴黎, 1829 年, 50—51 页。
[5] 原文:“ Tout est dans tout. —— 译注
他用的是这一本书。他可以用《帖雷马科》或另一本书。是偶然将《帖雷马科》送到了他手中,而这本易用的书始终被他采纳。《帖雷马科》有多种语言的翻译,容易在书店买到。它不一定是最出色的法语作品,但它文风纯粹、词汇丰富、寓意朴实。读者可以从中学习神话和地理,还可以靠这本法语“翻译”,领略维吉尔的拉丁语、荷马的希腊语。总之,这是本经典的书,这类书可以让一种语言展示它核心的形式和力量。它作为一本书,是一个一切;作为一个中心,可以让人联系到以后所学的新内容;作为一个循环,可以让人从中理解所有这些新事物,找到办法去讲出自己对其所见、所想、所做。这就是普遍教育法的第一原则:先学些什么,再将它联系到其余一切。最开始,你需要学习某些东西。这岂非不言自明?或许是的,但那旧教师会说:你需要学这些东西,再去学那些,然后学那些。他的原则是挑选内容、逐渐进步、永不完整。他让学生先学几条规则、几种元素,再将它们应用于几个阅读选段、几个适应已有基础的练习,然后让他进入更高程度,那里有更多的基础、更多的书本、更多的练习、更多的教师 …… 学生每一步都走进无知的深渊,而教师会填补它,再布设另一个深渊。学生积累片断,而正是讲解人把知识分成这些片断,在学生前面牵着缰绳,让他永远追不上教师。书永远不是整体,课永远不会讲完。教师总私藏着一种知识,那就是学生的无知。“我懂了这些”,学生满意地说,但教师纠正道,“那是你以为”。其实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讲这里的难题。等到讲它的那节课上,我再给你讲解。学生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教师回答道,“我本可以告诉你”,但这为时尚早:你根本不会理解。等明年老师再给你讲解。这里总有一段先设的距离,分开教师和学生,让学生总是感到要依赖更多教师、更多讲解才能走得更远。这种做法,就像取胜的阿喀琉斯用战车拖着赫克托耳的尸体环绕特洛伊城。这合理化的知识进步过程,就是无限重复的摧残。“任何被教的人,只是人的一半。” [6]

但我们不用去问,那受教育的年轻人在这摧残下是否痛苦不堪。这套系统的特长,就是将所失转为所得。年轻人在前进。他被人教过,就等于学过了,然后就可以忘掉。他的身后,又设下了无知的深渊。但最妙的正是这一点:这种无知今后就是属于别人的无知。学生忘掉的,就是他已跨越的。他不再像生疏的智力和幼儿班的小孩子那样结结巴巴地拼读。这种学校里,没有学舌的鹦鹉。这里的教育者不填充记忆,只形成智力。孩子说,“我理解了,我不是鹦鹉。”他忘得越多,就越明显地感到他理解了。他越有智力,就越能俯瞰他所超过的那些同学,而那些人滞留在知识的门厅里,面对无声的书本,不断复读,只因他们没有足够的智力去理解。而这就是讲解人的特长,他让人变得低等,又用最牢固的链条将人缚于钝化的处境,这链条就是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高等。

不过,这种意识不会影响良知。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也许会对民众的无知深有感触,想去为教育他们而工作。他知道这件事困难重重,因为那些头脑已经为常规所僵化,或因缺少方法而迷误。但他如果有决心去做,就会知道有一种讲解模式,照应智力层级中的每一类人:他会按照他们的能力所及( à leur portée )去教。

然而,我们在这时看到另一个故事。那痴妄之人、或门徒所称的创始人,他登场了,手里带着《帖雷马科》,这本书、这件物。他对穷人说,“拿书去读”, [7] 穷人回答道,“我不会读书”。我怎么可能理解书里所写的东西? —— 像你之前理解任何东西那样就行:去比较两个事实。现在,我先来告诉你一个事实、书中第一句:“卡吕普索不能自我宽慰,因为尤利西斯已经离去。”你来复述:“卡吕普索”、“卡吕普索不” …… 。现在还有一个事实:这些词都写在这。你一个都不认识吗?我跟你说的第一个词是卡吕普索,这不就是书页上第一个词吗?你来仔细看它,直到你确定能在一堆词里面把它认出来。为此,你需要跟我说出你看到的一切。有一只手在纸面上留下印迹,有一只手在印刷机里排列铅字,就有了这些字符。你来跟我“讲讲这些历程,就是这些来回、这些曲线,或者说,就是笔在纸上写字、刻刀在铜板上刻字时走过的路径”。 [8] 你能不能认出这个字母“ o ”?我有个学生是锁匠,他叫它“圆圈”;这个字母“ L ”呢?他叫它“角尺”。你来跟我讲讲每个字母的形状,就像你在描述一件物品、一个没见过的地方的样子。不要说你做不到,你肯定知道怎么去看、怎么说话、怎么说明,你都可以回想起来。然后还需要什么呢?一种绝对的关注,用于看和再看、说和再说。不要想着对我、对你自己蒙混过关。你确定你看到了的就是这个吗?你对它怎么想?你不是一个可以思考的人吗?还是说你认为你只有身体?“创始人就像斯嘉纳莱 [9] 一样改变了一切。 …… 你有跟我一样的心灵。” [10]

然后,他还要学生去谈论书中的内容:卡吕普索、痛苦、女神、永恒的春天,对这些你都是怎么想的?给我看看你是根据哪里这么说。
[6] 《普遍教育法创始人致拉法叶将军书》( Lettre du fondateur de l enseignement universel au général Lafayette ),鲁汶, 1829 年, 6 页。
[7] “拿书去读”( Prends et lis )这句话中含有一则西方读者熟知的典故,关于早期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他听到邻家孩子哼唱到“拿起来读”( Prends , lis ! ),于是读了《新约圣经》而皈依。 —— 译注
[8] 《智力解放月刊》( Journal de l émancipation intellectuelle ),第三辑, 1835—1836 年, 15 页。
[9] 斯嘉纳莱( Sganarelle )是莫里哀为剧中主人公常设的辅佐人物,例如唐璜的男仆。 —— 译注
[10] 《智力解放月刊》,同前, 380 页。
图片标题| 作者 |年代
这一本书,阻止了逃逸。我们不知道学生所走的路线,但我们知道 他逃不出这里,要在这里运用他的自由。我们也知道,教师没有权利加入其中,只能站在门口。学生需要自己去观察一切,不断进行比较,始终回应这三个问题:你看到了什么?你对它怎么想?你用它做什么?如此直到无限。

但这里的无限已经不是教师的私藏,而是让学生走上行程。书本身已经完结。它是学生手里的一个“一切”,让他的目光可以通览。教师对他毫无遮掩,而他在教师的目光下也无可遮掩。这个循环,制止了作弊,而尤其制止了一种关键的作弊,即自称无能:“我做不到”、“我不理解” …… 其实没有什么要理解。一切都在书中,而人要做的只是讲述:说出每个字符的形状、每个句子的历程、每本书的寓意。人需要开始说。不要说你做不到,你毕竟会说“我做不到”,你只要换句话说“卡吕普索不能 …… ”,这样你就出发了。你走上了一条路,你已经认识它并且从此要不停地跟着它走。不要说“我不会说”。与其这样说,你不如学着卡吕普索、帖雷马科、纳巴尔、伊多墨纽斯 [11] 的样子来说这句话。这样另一个循环就开始了,即力量的循环。从此你总能找到办法来说这句“我做不到”,而很快你就能说一切了。

这是循环中的旅程。我们已经明白,尤利西斯之子的历险故事就是它的指南,而卡吕普索就是它的第一个词。卡吕普索,意为隐藏者。 [12] 而我们正是要发现这里无所隐藏、字词之内没有什么字词、没有语言可以说出关于语言的真理。我们学的是字符和更多的字符、句子和更多的句子。我们复述的是已经写完的句子。我们用心学记的是完整的书。而旧教师感到气愤: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先学些什么。首先,你的那些孩子们只会像鹦鹉学舌一样复述。他们只养成了一种机能,即记忆力,但在我们这里,我们练习的是智力、鉴赏力、想象力。你的孩子们用心学记,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错误。而现在你犯了第二个错误:你的孩子们去记但不是去学。你说他们学了,但这是不可能的。人的大脑、尤其是儿童的大脑,其记忆力不能胜任这种努力。

这段反论破绽百出。这种言论只是从一个循环转到另一个循环。我们需要逆转他的论调。旧教师说儿童的记忆力不能做到这种努力,是因为他的主旨本来就是普遍的无力。他说记忆力不同于智力、想象力,是因为他动用的武器往往属于那些依靠他人无力的支配者,这件武器就是区分。他坚信记忆力的薄弱,是因为他不相信人的知性力量。他坚信记忆力的低等,是因为他深信所谓的低等和高等。总之,他的双重论调就是:要分出低等者和高等者;低等者做不到高等者所能做的。

旧教师只知道这些。他必须坚持不平等,而这种不平等,不是逢迎王爵旨意的不平等,而是那种自然成立的不平等,它存在于所有人的想法里、所有的句子里。所以,旧教师有他轻便的武器,即指出不同:“甲不是乙”、“甲乙有很大不同”、“两者无法产生比较” …… 记忆力不同于智力;复述不同于认识;比较不同于理性;要分内容与形式 …… 任何事物都可以在这种处理下产生区别。这种论调也可以现代化,加以科学或人道的口吻:智力的发展要分多个阶段;儿童的智力不同于成人的智力;我们不能对儿童的智力加以重负,以免损害他的健康和各种机能的充分成长 …… 旧教师的全部要求,就是要我们认可他所做的否定和区分:甲不是乙、甲并非如此、甲要更多、乙要更少。于是,这已经足够让智力的层级坐稳宝座。
[11] 纳巴尔( Narbal )、伊多墨纽斯( Idoménée )是《帖雷马科》中的人物,前者是费奈隆所虚拟,在第三章登场,是古腓尼基国提尔城邦的舰队长官,为帖雷马科展示了腓尼基的繁荣;后者在第五章出现,源自古代神话,他本是克里特岛的君王,被赶到意大利半岛的萨伦托建立王国,其态度傲慢,被认为是影射路易十四。 —— 译注
[12] “隐藏者”( la cachée ):“卡吕普索”的希腊词源( kalyptô )意味着“隐藏”。 —— 译注
图片标题| 作者 |年代

版权 归译者所有,译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 《无知的教师》|西北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一版
未完待续
目录
中文版序
自从这本《无知的教师》在法国出版三十几年来,我每见它又有一种新的译本出现,总有特别的感情。我也不免会遇上中国读者拿起这本书时会有的疑问:今天对他而言,一个十九世纪初的法国离奇教育家的故事、这个在本国旋即被人遗忘者的故事,还有什么意义?
第一章 一场知性历险
1818 年,鲁汶大学的法国文学外教,约瑟夫 · 雅科托,经历了一场知性的历险。然而,他长久以来经历几多事业波折,本有可能错过后来的惊奇发现。
讲解中的秩序
雅科托的心智中,突然有一种启示,指向任何教育系统都有的这道盲目信条:我们必须要讲解。不过,认准这道信条又有何坏处?人只有产生理解,才能得到认识。而人产生理解,就需要有人给他作过一遍讲解,需要有教师的话打破所教材料( matière )的沉默。但这套逻辑经不起过多追问。
偶然与意志
受讲解人长成讲解人,一切周而复始。作为教员的雅科托本来也在其中,但一次偶然,将一个事实带到了他面前。而他一直认为,一切推理都要基于事实、服从事实。不过,我们不能因此把他看作唯物主义者。相反,就像提出散步足够证实何为运动的笛卡尔,或者像同时代的保皇派和信教者曼恩 比朗,他也认为,来自那活跃的、能够省察自身活动的精神中的各种事实,要比任何实质的物更为可靠。
使人解放的教师
在雅科托的实验中,他对学生们的指示就是这样的迫使。而它收效甚巨,不仅是对学生而言,也对这位教师而言。学生们不靠教师做讲解而学习,但并非完全不靠教师。他们之前不知道的东西,现在他们知道了,所以雅科托仍然教了他们些什么。而他没有向学生传授自己的学问,所以学生所学的,并不是教师的学问。
力量的循环
雅科托似乎从实验中得到了足够的启示:人可以去教自己所不知的,这仅仅需要他解放学生,也就是迫使学生运用自己的智力。教师要做的,就是将一个智力限制在一个任意的循环里,让它只有靠自己才能走出去。要解放一个无知者,只要并且只有先解放自己,这就是意识到人的心智的真正力量。无知者能靠自己学到教师所不知的,只要教师相信他能做到、并迫使他实现他的能力:这里有一个力量的循环。
第二章 无知者的课堂
然后,让我们跟随帖雷马科,一起登上卡吕普索的海岛。让我们跟这几位参观者一起去探视那痴妄之人的洞庭 ……
书中的海岛
他用的是这一本书。他可以用《帖雷马科》或另一本书。是偶然将《帖雷马科》送到了他手中,而这本易用的书始终被他采纳。《帖雷马科》有多种语言的翻译,容易在书店买到。它不一定是最出色的法语作品,但它文风纯粹、词汇丰富、寓意朴实。读者可以从中学习神话和地理,还可以靠这本法语 翻译 ,领略维吉尔的拉丁语、荷马的希腊语。总之,这是本经典的书,这类书可以让一种语言展示它核心的形式和力量。
卡吕普索和锁匠
尽管让他胡诌,我们只看事实。我们看到,是一个意志发出要求,另一个智力对此服从。有一种活动,让智力行进在一个意志的绝对限制之内,我们就叫它关注( attention )。这种活动在各处没有区分,它可以去辨认字母形状、背诵一个句子、探索两个数学对象之间的联系、拼组一些元素为一段话。
教师与苏格拉底
事实上,教师的基本活动就是这两项:他去询问( interroger ),要求一段言说,也就是说,他要一个本来无知或自弃的智力去展现自己。他去检验这个智力在劳动中的确投入了关注,没有在这段言说里随便地说来逃避限制。为此,我们是不是需要一位循循善诱和博学的教师?恰恰相反,博学教师的学问,会让他更容易破坏这种方法。
无知者的力量
我们要先让反对者知道:我们不是让无知者装出有学问的样子,更不会用一种民众的学问来反对学者的学问。的确,我们需要有所知,才能评判劳动的结果、检验学生的学问。而无知者所做的,比这更多也更少。他不是去检验学生的发现,而是去检验他是否作了探究。他是去评判学生有没有投入关注。
关系每个人的事
为了检验这种探究,我们还需要知道探究的意思。而这是我们方法的核心。要解放他人,就要先解放自己。这就是认为自己的心智是旅行者,与所有其他的旅行者同类,是与众多知性存在分担着共通力量的知性主体。
盲人与狗
这是因为,我们要检验的恰是这一点:所有可以言说的存在,在原则上是平等的。贫穷家庭的父亲可以约束子女的意志,从而检验子女跟自己有同样的智力、跟自己同样地探究;而在书中,孩子探究的是著书者的智力,从而检验其智力与自己的智力在同样地施展。这种相互联系就是解放之方法的核心,是一种新哲学的原则。
一切都在一切之中
一切都在一切之中,这是力量的自我循环。这种力量源自平等,它去任何人类成果中探寻智力的手印。雅科托为此设计的练习,震惊了巴蒂斯特 弗鲁萨尔,他是进步论者、格勒诺布尔的小学校长,陪同议员卡西米尔 佩里耶的两个儿子来到鲁汶。
第三章 平等者的理性
我们需要深入探索这些成果中的道理: 我们指导孩子,是基于各智力皆平等的主张( opinion )”。
大脑与树叶
我们从这个开头说起:高等心智如此钟爱的树叶。我们可以如其所愿地承认,树叶是千变万化的。我们只想问:你怎么从树叶的差别,过渡到了智力的不平等?不平等,只是差异的某一种,而这一种差异并不见于树叶的例证。叶子是物质存在,而心智是非物质存在。将物质的属性推及精神的属性,岂非一种谬误?
投入关注的动物
我们知道,如果去辩解各智力皆平等,这也是循环论证。所以我们走向另一条路:我们只谈我们所见的;我们指出事实,不求给出它的原因。平等的智力这个词,是概括性的表达,它汇集了我观察两个低龄孩子时所发现的所有事实。
操纵智力的意志
这种根本的逆转,反映在人的定义的再次逆转中:人是操纵智力的意志。意志是理性之力,而我们必须让这种力量摆脱观念派和实物派的论争。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也必须明确笛卡尔的我思中的平等。
真诚的原则
有两种根本的欺瞒:一是声称 我说的是真理 ,一是断定 我不懂怎么说 。那回归自我的理性存在,知道这两种意见的空洞。最基本的事实是,人不可能无视自己。一个人不可能欺骗自己,只可能忘掉自己。 我做不到 就是忘掉自己的一句话,它让一个理性的人从此隐藏。但在意识和行动之间,没有任何恶意的精灵可以插足。我们需要逆转苏格拉底的格言。他说: 谁的恶都不是有意的。 我们反过来说: 所有的愚昧都出自恶习。
理性和语言
真理不会讲出自己。真理是一体的,而语言是零碎的。真理是必然的,而语言是任意的。语言任意性的这个论题,甚至在被普遍教育法提出之前,早已把雅科托的课程变成了众矢之的。雅科托为鲁汶的就职课程所定的主题,沿自十八世纪的狄德罗、巴特神父的问题:句子的 直接 结构将名词置于动词和表语之前,这是自然的结构吗?法语作者们是否有权利认为这种结构标志着法语的智力优越性?雅科托对此一举否定。
我也是画家!
从此就有了那奇特的方法,而创始人将它付诸不少痴妄之举,包括教授素描和绘画。他先让学生去讲自己想要再现的内容。比如,他可以临摹一张素描。在学生开始去画自己的作品之前,我们不能给他讲解该用什么方法,那是有害的。我们知道其中的道理:那样做可能让孩子感到自己缺乏能力。于是,我们相信这个孩子有意志去模仿。而对这个意志,我们还要检验。
诗人们的教诲
人必须要学习。所有人都共有这种能力,以其经历快乐和痛苦。但这相互的类似,对每个人而言,是要去检验的潜质。人若要建立这种相似,就要走过不相似的漫长之路。我必须检验我的思想中的理性、我的感受中的人性,但为此,我只能随它们去旅历各种符号的森林,而这些符号本身没有意愿去说什么,与思想和感受没有任何契合。
平等者的共同体
于是,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被解放者的社会,这也是一个艺术家的社会。这个社会不去划分谁有知或无知,谁有或没有智力。它只看到行动的心智:总之这些人知道,某个人在自身的艺术中达到完善,只是因为他个别地运用了所有理性存在共有的力量,而这种力量,是每个人都能体会的,只要他退回意识的私有空间,让欺瞒在其中失去意义。
第四章 歧视中的社会
但是,我们并没有可能的社会。我们只有现存的社会。我们沉浸于这些梦想,而现在有人敲响了门。
重力的法则
我们沉浸于思索那些思考的心智如何围绕真理划下弧线,而物质的运动却遵从另外的法则:引力与重力。在这些法则下,所有的身体都昏聩地加速冲向中心。我们前面说过,人不应从树叶推导心智,从物质推导非物质。因此,智力不适用物质的法则。不过这句话的成立,是针对可以分别看待的个体智力:它是不可分的,不处于共同体,不与他人共有。
不平等的激情
因为分心,智力就会附入物质的命运,而我们发现,这种分心的起因是一种独特的激情:歧视、对不平等的激情。意志的堕落,并非由于追逐财富或财产,只因站在不平等的立场思考。不平等并不是由什么事造成的结果,而是一种原始的激情;或更确切地说,不平等的起因,正是平等。
辩术的痴妄
辩术的力量,源于某种推理技艺,装作有理来消解理性。自从英国和法国的历次革命把议会权力重新置于政治生活的中心,有些不懈追问的心智又发起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重要质疑,即人们是否在用虚伪的力量模仿真实的力量。
自认高等的低等者
那高等的心智,在纳税选民的集会上驾轻就熟地郑重演说,他可能觉得从前更好;如果在从前那些煽动性的集会上,那些来自底层的民众就能像风向标一样,忽而顺从埃斯基涅斯反对德摩斯梯尼,忽而顺从德摩斯梯尼反对埃斯基涅斯。不过我们要看一看事实究竟。这种蠢笨,让雅典民众摇摆不定,时而支持埃斯基涅斯,时而支持德摩斯梯尼,而它其实有确切的内涵。
哲人王与人民主权
所以说,仅有平等,才能解释不平等,而那些不平等之众,则始终无以思考这种不平等。理性的人,他清楚公民是反理性的,也清楚这是无解的难题。虽然唯有他看到了这不平等的循环,然而他知道,自己作为公民,也无法跳出这个循环。 我们仅有一种理性;但并不是它构造了社会秩序。所以它不会带来福祉。
如何理性地反理性
所以,理性的人只有服从公民的痴妄,同时尽力保留自己的理性。某些哲人提出应对的方法:他们说,人不应只有被动的服从,有其义务就应有其权利!但这种说法正是源于分心。义务的概念,根本没有、也根本不会牵连到权利的概念。屈从者,就是绝对地屈从。从中寻求补偿,不过是可怜的自欺欺人之计,其结果最多是将屈从合理化,或是让人更能假装自己避免了屈从。
阿文提诺山上的讲话
我们可以先这样回应:事态并非不可救药,毕竟在任何社会秩序下,所有个体仍有可能成为理性的。社会永远不会是理性的,但其中仍然会有奇迹,会有一些理性的时刻。这种时刻,不是各智力的重合,因为那仍属于钝化;它是理性意志的彼此认可。
第五章 解放者的猴戏
因此,雅科托的学生并没有太难的功课。他只用向任何地方、任何处境里的所有人宣告这则消息或这种恩惠:人可以去教自己所不知的。
解放的方法与社会的方法
普遍教育法不能编入政党的改革方案,智力解放也不能成为反叛的旗号。是一个人才能解放一个人。是一个个体才能有理性,且仅有自己的理性。教学法不只上百种,学校里的钝化者也在教人学习;一个教师就是一件物,当然他不如书本那样易于翻阅,但我们同样可以对他学习:对他加以观察、模仿、拆分、重组、感受他的投入。
人的解放与人民教育
我们要向所有人宣告。当然,首先是向穷人宣告,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学习手段:他们付不起讲解人的工资,也没有条件度过十年寒窗。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尤其承受着智力不平等之下的偏见。我们正是要让他们摆脱遭受欺压的位置。普遍教育法是适于穷人的方法。
进步论者们
我们可以尽管让他们随其本性,守护现状,忧心忡忡。不过除了他们,还有一些进步论者,这些人本来也不应该担心旧的智力层级受到瓦解。对这些追求进步的人,我们可以按照字面去理解:他们是迈步向前的人,他们将足迹遍布欧洲 …… 如果听说某项有益的新发明,就不会只是加以赞叹和评论,他们会尽其所能拿出自己的工厂和土地、资本和时间,对它进行试验。
羊群与人群
雅科托感谢伯爵先生的热情,但同时却不得不指出后者的分心。他感到奇怪的是,后者既然拥护智力解放的理念,又何必通过这个教育方法学会来推行它?所谓 教育方法学会 ,究竟意味着什么?它其实是一个高等心智的集会,想选出最好的方法去实施家庭教育。这显然是认为这些家庭没有能力自行选择。他们如果自己去选择,就必须是已经受过教育的。这样的话,他们就不需要有人指导,也就不需要这个学会,这与学会的立意互相矛盾。
进步者的循环
如此结局,并非因为德 拉斯泰里先生的头脑已经不堪辛劳。这是智力解放所要遭遇的冲突,因为它要面对那些同样想为穷人谋福利的人、那些进步论者。钝化权势的批评早已让创始人给予回应: 在今天,更甚于从前,你没有任何胜算。有些人相信自己在进步,他们的意见却牢牢地套在转轴上;我笑他们的努力;他们从此一步不前。
倾洒在人民头顶
沿着他们的思路下去,普遍教育法也可以成为一种 优良方法 ,加入这新式的钝化:它是一种自然的方法,因为它尊重孩子的智力发展,让他的心智得到最有效的操练;它是一种积极的方法,因为它让孩子养成自己推理解决难题的习惯,让他掌握语言、懂得责任;它是一种经典的训练,因为它传授伟大作家的语言,略去文法家的术语;它是一种实际而高效的方法,因为它省去了学校里耗费时间的过多年级,培训出富有学识、熟悉工业的年轻人,让他们准备好进入各种有助于完善社会的职业。
旧教师的胜利
于是我们看到,普遍教育法、甚至智力解放的说法本身,都可以被进步者用于他们的工作,为旧教师助力。两者还作好了分工:进步者掌管方法和专利、学报和期刊,始终拥护解释、无限追求更完善地去完善解释。旧教师掌管学校和考试,保护坚实的基础,即作讲解的学校和社会的训诫力量。
教学化的社会
所有人都参与其中,尤其是那些热心为人民追求共和与福祉的人。共和派将人民主权作为原则,但他们很清楚,拥有主权的人民不再是仅仅追求物质利益的无知群众。他们也清楚,共和政体代表各项权利和义务的人人平等,却不可能下令宣告各智力皆平等。
全一学的故事
这个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有坚持他的异见。于是雅科托对事泾渭分明。对那些前来拜访的进步论者,他有一把 筛子 。当这些人围在他身边为平等的事业激动万分时,他只是淡然地说:人可以去教自己所不知的。可惜筛子的作用太过彻底,他的做法,就像用手指去拧紧总是松劲的发条。
解放的墓志铭
这段话,便是《全一哲学遗集》的结语。这本书由约瑟夫 雅科托的两个儿子、医生维克多和律师福蒂内在 1841 年出版,而创始人已在 1840 8 7 日辞世。在拉雪兹神父公墓,他的墓碑上,追随者们刻下了智力解放的那句信条: 我相信上帝所造的人类心灵能够不靠教师而自我教育 。但这些话,显然在墓碑上也难以刻写留存。几个月后,铭文遭人破坏。
关键词索引
译后记
院外计划 不同的板块分进合击:
汇集、 映射、交织、对抗,突破各自的界限,
打开已在却仍未被再现的环节,把握更为共通的复杂情势,
循序渐进、由表及里地回应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