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吃的羊肉泡馍店有一位不苟言笑的老板，他家的羊肉泡馍特别好吃。我从上高中起就在他家吃泡馍了，一开始只吃一碗泡馍，因为那时候每天的伙食费就够碗泡馍钱。我食量很大，每次泡馍端上来，我都是先把汤喝完，再让老板给添碗汤然后才正儿八经的泡馍开吃，这样才能吃饱。后来去多了也就渐渐开始按照菜单试菜，发现他家的羊肉胡卜（羊肉汤烩饼丝）配着生洋葱吃也特好吃，而且量足，就去的愈发频繁。从第一次踏进他家店一直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我也从一个懵懂的学生成长为一个经常夜班的打工人。值得提一笔的是虽然时光荏苒，可是他家羊肉泡馍的味道却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而发生变化，在这个快速变化的时代，弥足珍贵。
他家店开在口腔卫校旁，你进了店门，老板就站在右手的凉菜保鲜柜后面，一米七几的个子，眼睛大鼻梁高，皮肤偏白，头戴厨师帽，嘴戴口罩，围着围裙，手有手套，你点凉菜小拼就找他。任你点什么菜他都毫不拖沓地舀菜入调菜盆，全程没有多余的话，你说好了，他就沉默地油盐酱醋开始调制搅拌凉菜，动作熟练，手法老道，搅拌速度快到你都担心菜会不会洒出来。他不说话却用行动告诉你：放心，洒不出来。老板娘一般站在他身侧的柜台旁，她很漂亮，化着淡妆，头发用卡子卡住，打扮干练。沉默的老板负责调菜做饭，而老板娘则负责迎来送往，点餐算账。两个人极其般配，合作无间，将店里的生意照料得红红火火。
上学那些年，大概是因为常去并且老要加碗汤，跟老板混了个脸熟。再加上有几回去正好他家小孩做作业遇到难题我给辅导了一下，第一回辅导应该正好是小孩问老板娘：“妈，No problem.是啥意思？”我这人自来熟，顺口就回答了：“是没问题的意思。”所以后面直到现在，老板看到我来了都会在凉菜里给我加两勺花生米或是泡馍里多放几片肉，外人看不出来，只有我俩知道。形成默契后，我索性就经常带朋友家人光顾他家店。把他家店作为外地朋友来找我玩时必去的保留节目，基本上大家来找我都会提出至少在羊肉泡馍店安排一顿正餐。进了店门，跟老板互相点个头就算是打招呼了。
后来我高考失利，本科没指望专科不想上，就弃笔从戎去外地当了两年兵，期间没曾回过家。退伍到家那天，十一月底吧，天气贼冷。我爸妈接上我以后问我想吃啥，我说羊肉泡吧，想了两年了。进了店门，老板依然在老地方待着，只不过门面经过装修，整个店里感觉光鲜明亮，衬托之下我觉得老板整个人显得很精神。他看到头发剃成3毫米长短的我（我军制式头发长度），眼睛闪了一下光，我笑了笑跟他说来个素拼盘，没点具体，我觉得他应该记得我爱吃烧茄子腐竹。他点点头，然而端上来时我发现盘上面铺了一层牛肉，我看了看柜台。老板娘意识到了，笑着说：“送你的，给你接风。”
第一回正儿八经的跟老板聊天是有一次下大雨，店里面除了我这桌还有一桌人。那桌上几个小青年喝大了想吃霸王餐，而且手脚毛毛躁躁，老板娘好说歹说没有用。我就从我这桌上挑了个空酒瓶，刚站起来，老板从后厨走出来路过我又给我按回到了椅子上。我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能让他按住，你说他劲儿得有多大。只见他潇洒的往闹事那桌旁边一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芙蓉王，拎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然后把剩下的烟带盒子扔到我这桌。我立马会意，给我几个哥们散了散，点上之后一人吸了口，烟雾缭绕中，我们的点点星火全部对准了小青年这桌。全程不到两分钟时间，从小青年眼里我看到他们自己觉得可能过了一个世纪，我们没人说话就看着他们，他们怂了，结了账灰溜溜的离开了，
那天我跟老板都喝多了，他红着脸，就着酒意跟我说他也当过兵，我退伍那天他看见我没戴任何兵种符号和肩章臂章的军服就知道我是退伍了。我说你也是军中前辈，咱俩再走一个我跟朋友该撤了。他跟我碰了一下说：“以后常来。”我说：“No problem.”他笑了，娘的，在他家吃了几年羊肉泡头一回看他笑。我说：“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他说：“滚。这顿算我请你们的。”我说：“不行，后头这顿酒我就当白喝老哥你的了，但是前头那顿饭我得结账。”他说想了想说行。
我跟几个哥们搀扶着晃晃悠悠走到店外面大街上，雨已经停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空气里含带着泥土的芬芳顺着鼻腔瞬间充满了我的胸膛。清风徐来，吹走了乌云的遮挡，寂寥无人的马路上洒满了月光。路边积攒的雨水，倒映着洁白的月亮。我回头看了眼，老板和老板娘在店里说说笑笑，打扫着厅堂。
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