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卧床,头疼脑热,浑身冒汗,身体虚浮,意识模糊……
不不,接下来读者君要介绍的不是一剂祖传老中医偏方,而是想要分享一种食欲,一种“看了以后我也好想吃”的骚动。这口食欲,或许来自于一碗白米粥,或许源于一碗泡面,一碗排骨浓汤亦可担当……确切而言,都是些市井生活、寻常巷陌中能够觅见,可以随手购买的寻常食种。
此类纤毫之物,早已随着你生长的记忆存了底。捎带些刺烈的情感触点(如重病、如恋爱),你味蕾的闸门便自觉地敏感起来。那些记忆里的味道啊,“嘟噜嘟噜”地冒着热汤气滚滚而来……
今天,读者君就为您分别呈上一碗白米粥,一碗乌冬面。
热气腾腾的。请君品尝。
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
也许就是
生重病的时候
妈妈
用雪平锅
熬的
一碗白米粥
高烧持续了两个晚上。
(我会不会死掉啊……)
泪水沿着眼角流进耳朵里。
“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微微地摇摇头。
枕头旁放着玻璃吸管水壶。水壶里的水流进躺卧着的我的口中,温温冷冷的,好苦。第二天深夜,流满全身的冷汗让我醒了过来。湿答答的睡衣紧紧粘着我的身体,我还以为尿床了。这天晚上,从内衣到睡衣,全套换了两次。
“流这么多汗就没事了。”
我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接下来,我终于不再发出呻吟声,能够彻底昏睡了。我就像在海底沉睡的海牛一样,长时间沉在海中,一动不动,偶尔恢复点点意识,翻个身,就像海牛浮上水面一般,然后又继续沉入海底睡觉。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我起床上厕所,身体却使不上力,仿佛在空中游泳似的走不稳。
“我煮了粥……”
“……那我吃一点好了。”
自己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像个陌生人。
我踉踉跄跄地坐了下来,瞥见矮桌上的隔热垫上,放着一个散发光泽的圆形物品。那个手球大小的茶色陶器,散发出糖果般的光泽。
这是我没见过的砂锅。
浑圆厚实的锅子上的茶色短把手,就像变身失败的狸猫尾巴一般,突兀地凸出来。
“……这是什么?”
“这是雪平锅哦!”
该不会之前都用报纸包着,放在厨房橱柜的深处吧?
“用这个煮粥很好吃哦。”
母亲这么说着,打开了锅盖,蒸汽也一齐冒了出来。母亲拿起木勺,从狸猫似的砂锅里舀出一餐份的白粥,放进碗里。我还记得当时的声音。每当勺子柄碰到砂锅边缘时,就会发出“叩、叩”的声音。
和金属互相碰撞的尖锐声不同,砂锅和木头碰撞的声音没有棱角,很温和。
不只是声音,用厚实的砂锅煮好之后,再用木勺舀起的粥也很饱满、温和。
朝阳洒在餐桌上,白粥的米粒也发出粼粼亮光。
我已经三天没拿筷子了,身体仿佛不太熟悉,无法顺畅动作,粥就这么从筷子间滴落下来。
“呼— 呼— ”
我吹凉了热腾腾的粥后,吃了一些。
“……”
咀嚼几次,唾液开始分泌,不一会儿,味觉就恢复了。
和米粒粘在一起的淀粉糊黏黏稠稠的,水分甜得令我吃惊。和蒸汽的温度一起溢出的,是米的甘甜香气。我可以清楚感觉到,营养和美味同时渗进每个细胞里。
“啊— ”
我忍耐着耳朵下方的抽痛。
“我还要再吃一碗。”
“哦,你已经吃得下了吗?那就没什么大碍了。”
母亲一边说,一边跟在准备出门去上班的父亲身后,目送他出门。我则用余光看着这一幕,开始吃我的第二碗。
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好吃、更甜的料理了。白粥的米粒在晨光下闪烁着光芒。因高烧而虚弱无力的自己,仿佛一点一点地重生。
吃了两碗半白粥后,我回到棉被里,又变成了海牛。等我睡醒,已经是下午时分。母亲似乎出门买东西了,家里静悄悄的。我在睡衣外披好棉袄,走进厨房看看那个像狸猫的砂锅。早上的粥还剩下半锅。
“雪平锅”(ゆきひらなべ),日剧神锅,常年在各类日剧中充当重要角色。
我把冷粥盛进饭碗里吃。不可思议的是,粥冷了还是很好吃。
我的舌头变得非常敏感,仿佛小小的一滴水滴渗进来,就能从中感受到几十种甜味。在这样的舌头品尝之下,冰凉的粥的甜味,让唾液如同涌泉一般,不断分泌出来。这唾液更是无比甘甜。
我想这就是生命的甘甜。
不管几碗我都吃得下。雪平锅全被我清空了,里面一粒米都不剩。我把木勺扔进空荡荡的砂锅里,发出“空”的圆润声响。
我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焕然一新了— 我用全新自己的全新目光,宛如初生婴儿般地看向窗外。一片片卫矛的叶子沐浴在午后阳光下,仿佛翡翠似的发着光,世界闪烁着清新的光辉。
我发自内心地觉得,要是能一直以这一刻的心情活下去就好了……
不久之后,我开始能吃咖喱饭、意大利面和烧肉了。不到一星期,健康的身体状况变得理所当然,闪烁着清新光辉的世界,恢复为原本的平凡风景。
真没别的意思,就是放放毒
然而,唯独那个用雪平锅煮的白粥的味道,我始终无法忘怀。
某天,我又叫母亲煮给我吃。
很好吃,却少了那种闪闪发光的感动。舌头不一样了。那个因为高烧而无法安眠、全身汗水流光的无力身躯,在历经三天未进食,舌头所能感受到的无瑕味觉,已然消逝。
之后,只要我卧病在床,母亲就会用那个砂锅煮粥给我吃。包裹着一粒一粒的白粥米粒的淀粉糊,依旧黏稠甘甜,木勺也依旧发出“空”的声音。
在我离开父母,开始一个人生活时,最先买的厨具就是雪平锅。陶器店卖的雪平锅当中,我选了最接近狸猫的颜色。直到现在,只要我感冒、疲劳或是陷入低潮,就会用这个锅子煮粥吃。
上大学的时候
总会莫名奇妙地
加入些社团
如果
真的要为这些行为
找到一个目的
我想
应该是
想摆脱单身吧!
就读女子大学的时候,我和其他大学的男同学一起办了联合读书会。我们白天真的会看书,认真地分享读书心得,但这也只是表面上,到了夜晚,就会去附近的居酒屋联谊。
男同学们在白天的读书会上,总是超乎必要地兴奋。无论什么书,都会装腔作势地拼命讨论其中道理,尤其当有大胸部的女大学生参加时,男同学的论战就变得更激烈。
不到一年后,大家全都变成别人的女朋友或男朋友,读书会也就自然消失了……
我喜欢的男生在议论白热化时,前额的头发总是会轻轻地散落下来。他不帅,但那绺头发却令我望之出神。
后来,我们两个开始单独见面,每星期都在同一家咖啡馆的同一个座位,面对面地坐着。他还是一如往常地高谈阔论什么“后现代主义”“上帝已死”,我则回应着“哦,是哦”,然后一边假装听他说话,一边凝视着他时不时掉落额前的头发。
乌冬面的泡面,就是在这一年问世的。
有一天,在我们总去的那家咖啡馆的那个座位上,我对他说:“哎,你吃过‘兵卫豆皮乌冬面’吗?”
“……兵卫?”
他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不知道吗?就是新的泡面。不是拉面,而是乌冬面。山城新伍和川谷拓三不是在电视上宣传了吗?~面碗~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滑溜溜~热腾腾~”
“……”
“我昨天吃了,真的很好吃哦。乌冬面扁扁的,却很有嚼劲,最重要的是面汤的味道都渗进豆皮里,还有很浓的柴鱼酱油味。你也吃吃看啦!”
“……”
抽着烟的他吐出一缕细细的烟,接着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说:“不可能好吃啦!”
“咦?为什么?你又没吃过?”
“不用吃也知道。”
“不吃怎么可能知道?反正你就吃一次看看嘛!”
面对认真起来的我,他拨着额前的头发冷淡地说:“不过是仿造品罢了。”
我心中立刻浮现阿寅的台词。
(反正你是知识分子就对了!)
这是我第一次被他惹火。
半年后,一个晴朗的星期天,我俩在表参道的步行街闲晃时,他像是突然想到似的对我说 :
“对了,我之前吃了一个叫作兵卫碗面的豆皮乌冬面,很好吃哦!你下次也吃吃看。”
我当下说不出话来。
“我之前不就告诉过你了?结果你说:‘不过是仿造品罢了。’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这样说过吗?”
“说过。”
他若无其事地回应 :“哎呀,随便啦!总而言之,你也去吃吃看。那比厨艺差的乌冬面店做的乌冬面还好吃哦!”
这家伙怎么搞的?我想。
不能说原因出在“兵卫碗面”上,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常常起冲突,最后走上分手一途。现在,他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也一无所知。
自此之后,又过了二十九年……
现在,我一个人写稿到深夜。
《咬一口昭和回忆》
[日]森下典子 著
2016年11月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本文素材摘选自《咬一口昭和回忆》,文章较原文有删改,已得到出版社授权。作者:森下典子;编辑: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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