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所讨论的问题是互联网对美国政治的影响。作者之所以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主要是对公众有关互联网民主神话的质疑:即互联网能够克服传统民主模式的缺陷,促进美国民主的发展。
关于这类问题的讨论并不少见,只要稍微了解一些有关批判学派的理论,就会知道很多学者都做出过批评,认为互联网并不没有像公众所想象的神话那样,促进民主的完善和发展。可以说,数字民主神话的破灭并不是一个鲜见的结论和观点。那么,作者为什么还要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呢?
如上所说,讨论数字民主神话破灭的文章并不鲜见,但诸多学者对于互联网对民主的影响要么局限在理论层面的分析和推论方面,要么对网络中存在的反民主现象进行搜集分析,以此证明数字民主是个幻象。但互联网是通过什么技术机制对民主造成负面影响、互联网自身哪些特征导致民主的下滑等问题,很少有学者能够给出满意的答案,或者说有能力给出满意答案。本书作者马修·辛德曼提供和展示了一套令人倍感新鲜的论证过程。
作者之所以能够给出大多数政治学者、传播学者不能给出的有利论证,主要是因为这些“文科”学者缺乏对互联网这一技术结构的观察,而这需要深入到互联网很多非常基础、底端的层面才能够得出,通常情况下,“文科”学者缺乏“理工科”知识和方法手段对作为一种技术的互联网进行分析。例如,本书作者采用了机器学习中的支持向量机(SVM)对互联网的链接结构进行了分析,数据量之大令人惊叹!这一方法的使用需要较高的数学建模能力和计算机编程能力,而这些并不是“文科”学者们的标配。这些迷人的分析工具及其所得出的分析结果成为了本书的特色。当然,本书的作者并不没有想利用唬人的分析方法来绕晕读者,以此使得他的结论无法被不懂技术的学者和读者质疑,作者在正文部分将该方法的原理说得简单明了,并且附录部分附上了具体的实现方法。
这本书的主体内容大致概括为,通过对在线竞选、链接结构、流量模式、搜索引擎使用、博客与博主等方面大量数据的搜集和分析,指出了互联网政治的诸多局限,甚至比传统民主具有更多的缺陷。例如,在第三章,作者对搜索引擎进行了分析,证明搜索引擎强化了在链接结构和流量方面的不平等:即在网络总体层面,极个别少数网站将吸引绝大多数的流量。传统的民主理论认为,大多数公众对政治知之甚少,因此在公众进行投票选举时,需要有充分、完整的启发引导,然而考虑到这种网络聚集化现象,这种启发引导将会是何等地极端化。
不仅作为技术的搜索引擎不能帮助公众看到更多的信息,甚至是公众自身就不具备看到更多信息的意愿。在第四章,作者通过大量的数据分析(注意,虽然作者所分析的数据量已经远远超过目前国内很多所谓“大数据分析”的数据量,但作者没有使用“大数据分析”这一唬人的概念)展示出公众使用互联网的特征,成人网站的流量达到最高(10.5%),新闻和媒体站点的流量非常少(2.9%),政治性网站的浏览微乎其微(0.12%)。在新闻搜索中,大约五分之三的搜索都是对具体的网站或在线新闻媒体的搜索。简而言之,大多数的搜索都表民公民们在查找他们已经熟悉的新闻机构,而这种行为特征是不可能拓展公民们所使用的政治信息源。
有关互联网民主的一个很重的论调是,互联网降低了媒体的进入门槛,使得传统媒体的垄断局面被打破,每个人都有权力传播自己的观点和声音。然而作者给出了非常有利的反驳。他认为,传统媒体的成本更多地来自内容生产,即支付给记者和编辑的薪水,互联网只能减少媒体的发行成本(印刷、发行等),而内容生产的成本一点也不会降低。因此,互联网将不会降低媒体的垄断水平。作者立即给出数据予以证明:有关各类媒体的基尼系数(反映贫富差距的指数)中,电台听众为0.53,报纸发行量为0.69,杂志发行量为0.70,而所有网站流量为0.76,新闻与媒体站点更是达到了最高的0.88。
在第九章,作者对博客这一自我声称代表了普通公民的媒体进行了分析,作者对将近100位最受欢迎的博主进行了问卷访问,结果显示:这一“草根媒体”甚至比传统媒体更精英:1997年报业新闻记者只有18%具有研究生学位,而在博主中的这一比例是61%。这些博主不是律师、教授,就是业界的新闻记者,要么就是来自私人经济领域,男性白人占据了决大多数的比例,如此“精英”的背景信息,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所谓的对普通民众的“代表性”。可以看出,“代表普通民众”漂亮说辞下,博客不过是另外一种传统专家霸权(punditocracy)。互联网权力分布结构只是现实权力结构的延伸。
传统民主模式的问题似乎并没有被互联网所解决,反而是,互联网加剧了传统民主的危机,甚至是带来了传统民主模式所没有的问题。神话休矣,迷思尚存。有趣的是,在英文里,神话和迷思是同一个词:my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