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校长 彼得明奇资产管理创始人
上周，应华尔街见闻的邀请，我现场参与了瑞·达利欧在上海的见面会。
关于达利欧和他的《原则》，这里我就不浪费时间做基本介绍了，还不熟悉的的朋友可以参见我的上一篇文章。
谭昊《原则》笔记：为什么投资圈的人都悄悄说“要带着儿子读这本书”
上一篇文章，有些媒体的朋友在引用时把标题改成了：《原则》是投资领域的圣经。
这让我感觉，今天的泼冷水更有必要了。
先讲两个故事。
学习原则的故事
上周达利欧的见面会，跟我坐同一个卡座的饭统戴老板，这两天写了篇文章“dalio与中国杠杆往事” (推荐大家一看)。
文章中间有一段谈到，有一位在深圳做私募的朋友，在看了《原则》之后，也在公司内部制定了80多条的原则，让员工遵照执行，“结果把前几年赚的钱都亏完了”。
我还没来得及向戴老板求证，不知道这是一个真实案例，抑或是一个黑色幽默的段子。
但在上篇文章总结了《原则》之美以后，此刻我特别想告诉各位的也正是：
人心里卧虎藏龙，《原则》里有洪水猛兽。
我的专栏“投资家下午茶”，应该是国内最早介绍达利欧和原则的栏目之一，大约是在2011年的前后。
所以其实从2011年开始，国内就已经有一些投资机构开始学习达利欧的原则。
我所知道的一家机构，在2011年就已经组织员工翻译了《原则》的全部条目，在公司内部组织全员学习。
他们也相应地制定了自己的公司原则，并且让行政部门负责贯彻监督执行。
然而遗憾的是，效果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比如有一位基金经理，依照极度真相和极度透明的原则，在跟团队其他成员交流的时候，经常指出别人的问题。
结果在年底考评的时候，他的团队其他成员，都给了他零分。
再比如负责贯彻和考核原则的行政部的同事，因为严格要求得罪了不少人，在年底考核的时候也被其他人评为零分。
这场学习原则的实验，在时隔一年之后，最终因为效果不达预期而被叫停。
重新打量《原则》的初衷
当然，用达利欧的话来说，试错本身是进化的一部分。
我的那位朋友虽然在学习原则的实验中遭遇了一些挫折，但最终他通过自身不断进化和调整，带领公司走出了阶段性低谷，这几年的发展可圈可点。
就在此次达利欧来华期间，我又跟他做了交流。
他总结说，尽管原则在公司层面的推行遇到了一些不适应的问题，但对原则的学习让他个人受益很多。
比如说，更多地“照镜子”。
让我们返身来看《原则》的初衷。
达利欧提出，
每个人在进化过程中会面临两大难题，一个叫做自我障碍，一个叫做思维盲区。
自我障碍，就是每个人天生都有证明自己是对的倾向。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往往会忽略，误解，甚至故意扭曲事实的真相。
用心理学的专业术语来讲，这叫做自我防御。
毫无疑问，这个“自我障碍”会严重地干扰集体讨论和集体决策的过程。
所以达利欧提出了一个目标，就是让每个人从“证明我是对”的这种思维方式，转变为”我们大家一起去探寻什么是对的”。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提出了一系列的，极度求真，极度透明，极度开放的原则。
至于思维盲区也同样普遍。学识再渊博，智商再高的人，也不可能看到问题的所有面向。甚至大概率，他也会被自己的立场所误导，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这个思维盲区是注定无法由自己去弥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外部的力量，来补位。
要弥补个人的思维盲区，就需要整个团队具备求真，坦诚，开放的氛围。
这就是达利欧的一整套原则提出的初衷所在。
原则的目的是为了决策最优化，是为了确保集体决策能够优于个人决策。
但是，正如我之前一再强调的，这些做法都是反人性的。
这就带来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
如果老板自己的觉悟足够高，他自己反自己的人性相对还比较容易，但是如果他要求全公司的人一起，每个人都能做到反人性，难度就百倍提升了。
难度高就意味着成功的概率小。
所以在决定在自己的公司推行原则之前，请你务必要先问自己四个问题。
如果你能想清楚，再动手不迟，如果你想不清楚，就宁愿不要做。
一旦没有想清楚就去做了，你要交的学费，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
相信我，这不是危言耸听。
第一问：“我的行业适合吗？”
上周跟一位我朋友圈的“思想者”做过一次深入讨论，《原则》是不是在所有的行业都适用？（他在中国一家著名手机厂商工作）
他认为，有些行业可能并不一定适用这套原则。
举个例子，在制造业当中要做出一个产品，牵涉的产业链条非常长。上游的成百上千个零部件的供应商，到内部的各种技术部门，再到下游的全球的销售。
中间只要有某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可能最终这个产品就会做不出来。
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分工模式下，如果你强制采用极度求真，极度透明的原则，其实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因为你很难要求参与整个链条的所有人都做到很高的觉悟和消除自我障碍。如果某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就要承担很大的后果。
那我们再来看，达利欧所在的投资行业。
正如他自己在书中写到的，在1990年前后，他认为自己发现了投资的圣杯，就是找到15到20个的低相关性的回报流，把它们组合在一起，这样能够在降低风险的同时不降低收益。
事实上，这就是现在所流行的多策略的思维方式（在九十年代，这个理念是非常先进的）。
你可以看到在投资的流程中，由于是多个策略的组合，它是一种散点式的生产模式。比如达利欧的产品就拥有数百个回报流。即使中间某一个策略出了问题，其实对整体的影响不大。
任何一个点出问题，对全局的影响都有限。
在这种工作方式下，你去推行原则的风险就小很多。
第二问：“文化适合吗？”
不同的国家，地域和民族，文化的特征差异非常大。
记得数年前我曾推荐过一本书，《创新的国度》，里面讲到为什么以色列会成为全球创新力度最大的国家之一，很可能跟它的文化有关系。
以色列的文化特征之一就是敢于挑战权威。一家以色列的公司，在开会的时候彼此拍桌子吵架如同家常便饭。
但是吵完之后，大家又可以在一起合作共事。
那我们再来看一下中国的文化。
到今天为止，中国文化的内核依然是儒家文化。
儒家文化核心的架构其实就是家长制。
所以，特别强调下级对上级，晚辈对长辈的尊重和服从。
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种架构隐含的一个假设就是，序位比真相更重要。
上面这句话很重要，请仔细体会。
达利欧的原则，核心是极度求真。就是说为了得到真相，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但是儒家文化天然的认为，序位比真相更重要。
看出来了吗？两者之间有着天然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可不是喝两顿酒能够解决的。
第三问，“我准备好了吗？”
在我看来，这是最重要的问题。
我先来解释一下什么叫做防御机制。
借用我的朋友，心理学家武志红的话来说，
一个人的防御机制就是他的自我所不能容纳的不舒服的感受，就用各种方式把它排除到意识之外。
这里的排除到意识之外，一般是指压入到潜意识之中。
举个例子，在某次内部会议上你提出了一个观点，你认为美国股市已经见顶。但你的一个同事不同意这个观点，跟你展开了辩论，他试图证明你是错的。而要承认自己是错的，这种感受让你非常的不舒服。
这个时候，很可能不知不觉中你就启动了一种防御机制，就是拼命的否定和打压对方的观点，不是为了探求真正的真相，而是为了否定对方，来证明你不是错的。
来让自己感觉没那么糟糕。
没错，这就是每天在全世界大大小小的会议室里不断上演的场景。
事实上，人的防御机制是极其精巧而隐蔽的。心理学家布莱克曼甚至专门写了一本书，叫做《心灵的面具：101种心理防御》。这些防御机制启动的时候就像自动导航系统，很多时候你根本自己的觉察不到。
在开始准备践行原则之前，首先你必须做到，把自己的防御降低。你才能够开放的，不带情绪地看待别人的观点。
如果你都做不到，就想都不要想别人能够做到。
在上海见面会的时候，达利欧举了一个自己的例子: 某一次桥水内部讨论欧债危机，有一个刚刚毕业的24岁的小姑娘，给达利欧的表现打了三分，请注意，满分是十分。
请想象一下，如果你是一个60多岁的誉满全球的投资界的大佬，这个时候你的一个下属，一个刚刚毕业进入公司的小姑娘给你打了一个不及格，你的心情如何？
别急着说没关系。闭上眼睛，让自己角色代入，好好感受五分钟，再决定要不要推行原则。
第四问：“我的员工准备好了吗？”
这个问题要从三个层面来看。
第一个层面，就是上面那个问题，我本人准备好了吗？
如果你是一家机构的创始人或者老板，那么你就是这个公司的灵魂。
你必须先做到，才可能要求你的员工，下属能做到。
如果你自己的内心都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如果你依然是一个非常自恋的人，是一个无法接受别人当面批评的人，是一个无法真正就事论事讨论的人，你怎么可能指望你的公司能够推行原则？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想都别想！
第二个层面，之前我说过这一套是反人性的。
这就意味着没有人天生能做到《原则》所要求的这些。
所以每个人需要培训，需要学习，甚至需要强制的要求和推进。
除了你自己的以身作则，你还需要大量的培训来帮助你的员工做到这一点。
第三个层面，从源头上来筛选合适的人。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达利欧的桥水公司新员工的离职率超过30%，高得吓人。
他自己也在书中写道，即使在面试的时候，新人表示对桥水公司的理念如何推崇和喜欢，但是几乎可以肯定新人进来是一定做不好的。一般新人进入公司会有18个月作为过渡适应期。
如此长的过渡期，如此高的离职率，你还怀疑这件事的难度吗？
经典不是圣杯
好吧，冷水就泼到这里。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对每一个个人来说，学习原则都是开启一段新的进化旅程的好机会。
但是对于一家公司一个组织来说，在决定全面的去贯彻推行原则之前，你需要做大量的准备。
就像歌里唱到的那样，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不是吗？
达利欧在现场也反复强调，重要的是找到你自己的原则，不要生搬硬套桥水的原则。
正所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最后请允许我用一个小故事来作为结尾。
不久前，《优势投资法则》的一位读者，到我的办公室喝茶聊天。
他是易经爱好者，从小就开始学习易经，虽然现在年纪不大，就已经有了较深的造诣。
我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从易经中得到了很多益处，那么你觉得每一个读易经的人都能从中受益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