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院外
批判者与建造者的联合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百姓关注  ·  一县委书记,主动投案! ·  2 天前  
贵州省发改委  ·  推动早投产早见效!贵州全力抓项目促发展 ·  2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院外

给我生命,从历史病中获得拯救!|历史对生命的利弊|十|尼采

院外  · 公众号  ·  · 2024-06-04 20:20

正文

EXTITUTE|星丛共通体|读/译/写/画/讲
文| 弗里德里希·尼采
译| 陈涛 周辉荣 刘北成 责编| XQ、 星丛+
阿比·瓦尔堡在 启动 “记忆女神”计划 的前一年,曾在汉堡大学开设了一门关于布克哈特的研讨班(1926-1927)。在最后一讲的笔记中,他将尼采和布克哈特并置为古代先知的两种类型,认为他们都是“非常灵敏的地震仪”。 尼采非常尊敬地称布克哈特是“我们伟大、最伟大的导师”,并在著作中不厌其烦地引用布克哈特的观点或话语。他在1868年至1873年旁听了布克哈特所开的课程《关于历史学习》(相关讲义在布克哈特去世后以 《世界历史沉思录》 的书名出版),他写于1874年的《历史的用途与滥用》(常用译名)正是受到这段经历的启发。
无论是布克哈特,还是尼采,他们都看到了当时文化和教育的状况:精神生活的普遍浅薄化,市民-基督教世界的解体,这是非常重要的历史语境。但他们由此对历史任务的认识却不尽相同,大略得可以概括为:布克哈特看到了历史的 利端 ,他强调对往昔知识“无目的”的占用;而尼采则看到了历史的 弊端 ,因为毫无节制的历史感也催生强烈的漠然感。他在这本书的序言中,强势地引用(甚至是误用)歌德的话:“我痛恨所有仅仅在教育我,却不能扩大或者不能直接振奋我的行为的东西”。
既然提到了 阿比·瓦尔堡 将布克哈特和尼采分为利与弊,那么正好可以说一下尼采这本书的译名问题。人们通常已经习惯于意译为“历史的用途与滥用”,然而根据原文,更准确的直译理所当然应该是”历史对生命的利与弊”。
首先,“ ”的原文词意,可以指向生命、生活,甚或是生存、人生,在不同的上下文中可以选择不同的译法。但不管怎样,在原先的意译书名中这一部分的概念是缺失的,也就导致了书中与”历史”相对应的论域的模糊和游移,甚至是消散,容易给人们造成书中所有的论述只是围绕着历史本身展开的印象。如果按照通常的理解,历史是逝去的事物,那么更为简洁的译法可以有,史之于生的 利弊 ,也就是说本论文关注的是“死”对“生”的利弊。这也暗合研究瓦尔堡中的 Nachleben 一词的德语本义(死后生命)。
其次,用途与滥用的意译,使得“用”成为了关键字,从而导致了原书名中指出的利与弊的两端,以及由此建构起来的利与弊的辩证关系,被转换为 “用”这一途, 并限定成了程度上的变化而已。所以具体到一些段落中,我们会根据上下文强化突出“生”“利”“弊”的面向。
院外之前在推送专辑 “辩证能量:瓦尔堡的图像研究与历史想象” 时,曾经节选了本书的第七章节编入专辑的第一部分 历史救赎 中,并以 被科学统治的生活没指望 ”为题。而本书所示之讨论可以运用于更广的范围。比如院外推送雅克·朗西埃 “无知的教师” 的节选,是对普遍的智性解放的倡导,由此引向教学场景的设定。其中所谓的 “教师” 准确地说,指向了宽泛意义上的引导者。以此来看,布克哈特 强调历史所承担的教化意义,在面对“高度专业化”的历史学科的现况时,他选择了 “业余爱好者” 作为一种理想的参照。
如果我们再将标题中的 “无知” 放到教育中来看,那么尼采正是针对过量的历史以及将历史教育取代真正意义上的生活教育,由此 历史被看成是一种 纯知识, 现代文化不再是一种真正的文化,成为了一种关于文化的知识。尼采在现代教育体系形成初期的批判某种程度上依然适用于当下的状况。只不过在非历史与超历史这两极之间的摆荡还需在读者特定的历史 情势 中加以把握。
除此之外,这一文本的论述就院外已有的研究而言,也可具体运用于如何审视 世纪先锋派 遗产 之于今天,甚至用来解读格罗皮乌斯在 《总体建筑观》 中对建筑教育的流程构想等等。所以院外再次推送本书的节选 片段, 摘录自最后总结的第十章节,为了便于阅读,我们也整理了书中其他各章节并精选了主旨的提要,还将以此另设合集对本书逐章讲读。
世界上第一张用照相机拍摄的照片 Joseph Nicéphore Niépce 1826
尼采| 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

历史对生命的利弊|十|1874

正文6000字以内
遗忘-记忆-非历史-超历史

快乐、良心、对未来的信心、愉快的行为——所有这些,不管是对个人还是对民族而言,都有赖于一条将可见清晰和模糊阴暗区分开来的 界线 而存在。
我们必须知道什么时候该 遗忘 ,什么时候该 记忆 ,并本能地看到什么时候该 历史地 感觉,什么时候该 非历史地 感觉。
某种程度上, 非历史地 感受事物的能力是更为重要和基本的,因为它为每一健全和真实的成长,每一真正伟大和有人性的东西提供 基础
非历史 空气消散后还能呼吸的,就达到了 “超历史” 的意识立场。处于这一立场的人不会从历史中感受到任何对未来 生活和工作 的冲动。
只要更好地学会将 历史 作为研究 生命 的一种方式,确信比 超历史 的人有着更多的 生活 ,那么在 生命 面前,我们的愚昧比超历史的人们的智慧有着更为伟大的 前途
三种历史- 纪念的-怀古的-批判的

历史 不能被看成是一种 纯知识 ,不能被允许左右智力。只有被 更高的 力量所引导和控制,历史研究对未来才是有利的。
历史 ,只要它服务于 生活 ,就是服务于一个 非历史 的权力。 过量的 历史, 生活 会残损退化,而且 历史 也会紧随其后同样退化。
历史对于生活着的人而言是必需的,体现在三方面:他的行动与斗争、他的保守主义和虔敬、他的痛苦和被解救的欲望。对应了 三种历史 纪念的 怀古的 批判的
三种历史中的每一种,都只有在一定 环境 气候 中才能生长旺盛,否则它就会长成一株毒草。
如果一个想做出 伟大作品 的人需要过去,他就会通过 纪念的历史 使自己成为过去的 主人
能够对传统的和可敬的事物 感到满足 的人就会做一个 怀古的历史家 利用 过去;
只有一个人的 心灵 为一种 迫切的需要 所压迫,一个人希望以任何代价 抛弃包袱 ,他才会感到需要 批判的历史 ,即判断和批判的历史。
生活-历史-科学-教育

生活 历史 真地改变了它们的联系,而且有一颗不详之星已经在它们之间升起了—— 科学 ,以及因为要求历史变为科学而改变。
生活 不再是至高无上的,有关过去的知识不再是它的奴仆, 界线 被推翻了,每样事物都冲破了它的限制,事件的明显联系变得模糊了。
现代人 在自身体内装了一大堆无法消化的、不时碰撞到一起嘎嘎作响的 知识石块 ——与外部世界无关的 内心事务 的对抗,以及与内心世界无关的 外部世界 的对抗。
现代文化 不是 一个 有生命 的东西,它不是一种真正的文化,而是一种关于文化的 知识 ,一种关于文化的各种思想和感情的 综合
“内在的生活” 现在是唯一关系到 教育 的东西。“教育”和"历史教育"成了一码事…… 为了一种真正的教育而致力于 摧毁 现代教育体系吧!
过量的历史产生的危害

过量的历史 是某一时代 生活 的敌人,在五个方面产生危害:
第一,强调 内与外 的对照,从而削弱了 个性
第二,这个时代开始 幻想 它比其它任何时代都拥有更多最珍贵的 美德和公正
第三,民族的 本能 遭到挫折,个体的成熟和整体的成熟都一样受到阻碍。
第四,我们开始 信仰 人类的古老时代,认为我们是后来的 幸存者 ,只是些 追随者 ,这种信仰在任何时代都是有害的。
第五,某个时代会达到一个对自身反讽的危险状态,并在狡猾的 自我主义 行动理论成熟起来、伤害并最终摧毁这种 生命力 时,这一时代达到一个更加危险的、 犬儒主义 的状态。
危害一
强调 内与外 的对照,从而削弱了 个性

这个 内心世界 只意味着它所学过的东西的杂乱无章的状态,而且由于只是一些 无法面向生活 的教条,这个内心世界总也没有 外在的 自我表达。
一个现代的哲学行为都是政治的或官方的,被我们的现代征服、教堂、大学、道德和怯懦约束得仅剩一个 学术幻影 。如果哲学要超出一种用行动表达的 私人知识 的话,它在 历史教育 中是没有一席之地的。
只有强壮的 个性 才能承受历史,弱者会被它消灭。当感情没有强大到用自己来衡量过去时, 历史 就会让它们感到 不安
历史本身 对那些实际上自身永远不能创造历史的人而言,总是十分“客观的”,那他们研究些什么就无所谓了。
一旦个性的 主观性 被掏空了,而大到了一种人们称为 “客观” 的状态,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对它再有什么影响了。
这些到底是 人类 呢?还是只是一些思考、写作和说话的 机器 呢?
危害二
这个时代开始幻想它比其它任何时代都拥有更多最珍贵的 美德和公正

世界看起来似乎充满了“为真理服务”的人,而 正义的美德 却很少出现。
那些“真理的仆人”既没有进行裁判的 意志 ,也没有进行裁判的 权力 ,而承担起了寻找“与结果无关的 纯知识 ”的任务。
历史的真正价值在于,通过将通俗的曲调 升华为 一种普遍的象征,通过 展示出 其中包含有怎样的一个深刻有力而美丽的世界,在一个很可能十分平庸的主题之上, 创造出 不同凡响的变奏曲。但这首先需要一种 伟大的艺术才能
你只能用现在 最强有力的 东西来解释过去,只有通过用尽你所拥有的 最高贵的 品质,你才会发现过去之中,什么是最伟大的,是最值得了解和保存的。
那些筛选、融合各种材料的史学工作者,永远成不了 伟大的 历史学家。 非常博学 非常浅薄 在同一人身上总是结合得相当好的。
过去的 语言总是神谕性的,只有当你了解 现在 并创造 未来 时,你才能了解它。
危害三
民族的 本能 遭到挫折,个体的成熟和整体的成熟都一样受到阻碍。

历史 的冲动背后必须要有 建设性 的冲动,清除垃圾是为了让有希望有生命的 未来 建造自己的房屋。
只有通过爱和在爱的幻觉的阴影之中,只有怀着对完美和正直的无条件信仰,人类才有 创造力
有生命的东西被完全 解剖 了时,它就失去了 生命 历史 的解剖一开始,它就要生活在苦恼和剧痛之中了。
所有伟大的事物,没有点 幻想 是永远也不会成功的。
科学 统治的生活,不是真正的 生活 它的未来前途更没指望。
成功的平庸趋于变得更加平庸, 科学 趋于变得更加 “有用”
很可能稍后的某个时代会发现,他们的大厦只是 搬运 到一起,而不是 建造 而成的。
尽可能快地发展科学的进步,只会尽可能快地毁掉它。 科学只应当通过一种“ 更高贵的 行动理想”的方式来影响外部世界。
危害四
我们开始 信仰 人类的古老时代,认为我们是后来的 幸存者 ,只是些 追随者 ,这种信仰在任何时代都是有害的。

历史文化的起源,以及历史文化对一个新时代的精神和一种“现代意识”的极其强烈的抗拒的起源,其自身必须首先作为一个 历史进程 来了解,历史必须 解决 历史的问题,科学必须将它的毒刺 指向 它自己。这个三重的 “必须” “新精神” 的命令。
我们不得不问,做一个正在消逝的古人的学生就是我们 永恒的命运 吗?就是在希腊世界,我们发现了一种真正 非文化 的真相。
相信一个人是这个世界上的 迟到者 ,这是有害的、贬抑的。
历史 总是教给我们“从前曾经这样”, 道德 总是教给我们:“不应该这样,或者本不应该这样。”因此 历史 就变成了一个现实中不道德的概要。
具有 美德 的人总会起来反对事实的 盲目力量 ,反对事实的 残暴统治 ,并服从一些法则,这些可不是易变的历史法则。他总是 逆着 历史的潮流劈波斩浪。
危害五
某个时代会达到一个对自身 反讽 的危险状态,并在狡猾的 自我主义 行动理论成熟起来、伤害并最终摧毁这种生命力时,这一时代达到一个更加危险的、 犬儒主义 的状态。

到处都有人走向 犬儒主义 ,并按犬儒主义的规则来解释 历史进程 ,解释整个世界的进化进程:“为了自己的目的,为了世界的救赎,让自己的 个性 彻底屈服于 世界进程 ”。
但世界必须前进,理想的状态不是做梦就能得到,只能靠 战斗 努力 得到。 现在正是应该用讽刺和憎恶的大军上前去进攻 过量的“历史感” 的时候,进攻不惜以生命和现在为代价而滥爱这个 世界进程 的行为,进攻 盲目混淆 各个视角的行为。
只要历史中存在法则,这 法则 就是毫无价值的,而 历史 也就毫无价值了。
他们宣布:“ 自我主义 应该成为我们的神。”开始有意创造自我主义的未来史,这让 国家 有了一项特殊任务:成为所有聪明自我主义的神,用所有 军队 警力 保护他们,不让其他类自我主义发起暴动而袭击他们。
过量的历史 不断改变他的眼界并清除他周围的空气,让他退回到自己的内心,退回到小小的自我主义的圈圈中,他有可能达到 聪明 境界,却永远也达不到 智慧 境界。

在这个年轻人的王国,我能够高呼陆地!陆地!这一切够了,足够了,在黑暗而陌生的大海上疯狂航行,无休无止的寻觅和无休无止的失望!终于看到海岸了。 不管它是什么,我们都必须在那里登陆,再差的避难所也好过重新在无边的怀疑主义那无望的波浪之中颠簸。
让我们紧紧抓住这片陆地吧!我们以后会找到好的港口,好让我们的后来者航行得更容易一些。

航行危险而刺激。我们最初曾经安静地看着我们的船出海,现在我们距离那种状态是多么遥远!在寻找历史危险的过程之中,我们已经发现自己格外受到这种危险的威胁。我们带着 悲伤的印记 ,这印记是由 过量的历史 大量带给现代人的。
对于我的这篇论文,我不会否认,它展现了一种软弱个性的现代符号,这种软弱个性存在于其无节制的批评、其人性的不成熟之中,存在于从讽刺到犬儒主义、从傲慢到怀疑主义的过于频繁的变换之中。
然而我信赖那种振奋人心的力量,它代替天才来引导我的船只;我信赖年轻人,他们强迫我反抗现代历史教育,强迫我要求人必须首先学会 生活 ,并且只将 历史 服务于他已学会的那种生活,从而将我引上正路。人们必须变得年轻,才能理解这种反抗。
鉴于我们现在的年轻人早生华发,他们很难变得足够年轻,以理解这种反抗的原因。我借助一个例子来说明。在德国,也就在一个世纪之前,一种被称为“诗意”的自然本能在一些年轻人身上觉醒了。我们是否就可以认为,在这以前的世世代代都没有谈论过艺术,无论艺术对于他们来说曾经是多么陌生和不自然呢?我们知道,与此正相反,他们曾经用尽全力地思考、撰写和争论过它——用“文字、文字、文字”。
赋予这些文字以 生命 ,并不是就意味着造字者的死亡,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仍然活着。因为如吉本(Gibbon,1737-1794,英国历史学家)所说,如果世界的灭亡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尽管它需要很长时间,那么,要在德国这个“逐渐之国”中毁掉一种错误观念,也只是个时间问题——尽管需要更长的时间。
不管怎样,现在也许比一个世纪以前要多出一百人知道什么是诗歌;下个世纪也许会再多一百人同时又了解到什么是文化,了解到德国人仍然没有文化,不管他们会多么骄傲地谈到它。在这些人看来,德国人对他们文化的普遍满意是愚蠢而难以置信的,就如同在我们看来,盛赞戈特舍德(Gottsched,1700-1766,德国戏剧家)的古典主义和将冉姆勒(Ramler,1725-1798,德国诗人)誉为德国的品达(Pindar,约公元前518-约前438)也是十分愚蠢和难以置信的一样。他们也许会认为,这种“文化”只是一种关于文化的知识,而且是一种错误而肤浅的知识。
错误而肤浅,因为德国人忍受着 生活与知识 的矛盾,看不到真正有教养的民族的文化特性——即文化只能从生活中生长和绽放。但文化在德国人这里只是被当作纸花戴着,或者像是蛋糕上的一层糖衣,因此也就永远是一个无用的谎话。

德国年轻人的教育就开始于这个错误而毫无结果的文化观念。其目的,坦白地说,不是要培养出自由地受教育的人,而是要培养出教授、搞科学的人,他们希望能尽快利用科学,并且为了要清楚观察生活而 置身生活之外 。其结果,哪怕从一个残酷的实用角度而言,都只是培养出受过历史和审美训练的庸人,对教堂、国家和艺术的旧识新知喋喋不休的人,能接受一千个印象的感觉器官,不知真正的饥渴究竟为何物的永不知足的胃。
一种有着这样的目标和结果的教育是违背自然的。但只有那些还没有完全被它淹没的人才能感受到这一点,只有年轻人才能感受到,因为年轻人还有一种 天生本能 ,这种本能正是那种教育首先就要打破的。
但如果轮到某个人来突破那种教育,那么在被叫到的时候,他就必须帮助年轻人,他必须让理解力清晰的光芒照耀在年轻人无意识的奋斗之上,使这种奋斗成为一种完全的、能发出声音的意识。他怎么能达到这样一个奇怪的目的呢?

最主要的,是要打破认为这种教育不可或缺的迷信观念。人们认为,除了我们这个令人烦恼的现实,就没有其他任何可能性了。
浏览一下最近十年关于院校高等教育的文献,你就会惊讶而痛苦地发现,尽管其中存在着许多犹豫不决和激烈争论,可是所有的改革建议仍然是多么的相似。你会看到他们是多么盲目地都将(我们所理解的) “受过教育的人” 这种陈旧观念作为这一体系必需和合理的基础。
于是就有了这个索然无味的法规:年轻人必须从关于文化的知识开始,甚至都不能从关于生活的知识开始,也就更不能从生活及其生活方式开始了。这些关于文化的知识以历史知识的形式被灌输到年轻人的头脑中,这就意味着他的大脑中会充满了一大堆观念,这些观念都是从过去的时代和民族那里得来的二手货,而不是从直接接触 生活 中得来的。他希望亲自去体验一些事情,去感受一个紧密结合的、活生生的经验体系在自己内心成长起来。但他的欲望却淹没在了赝品的海洋之中,被弄得头晕目眩,似乎他在几年之内,就可以对远古时代、也就是最伟大的时代之中最崇高和最高尚的经验作出总结。
而且,同样疯狂的方式将我们的年轻艺术家带到画廊之中,而不是带往某位大师的工作室,尤其是仅有的大师—— 大自然的工作室 。就好像一个人只要匆匆跑过历史,他就能发现过去各时代的观念和方法,以及他们各自对生活的看法似的!因为如果我们不希望生活中只是些低能者和饶舌者的话, 生活本身 就是一门需要彻底勤奋学习和刻苦练习的 手艺
第一张出现人的照片 路易·达盖尔
柏拉图认为他的新社会(在完美的国家中)的第一代人需要借助一个“强大的谎话”来成长。要教育孩子们相信,他们曾经在地下躺着做了很长时间的梦,在那里,大自然的妙手将他们捏造成形。想反抗过去、想反抗神的工作都是不可能的!因此就有一个牢不可破的自然法则:生来就是哲学家的人,体内有黄金;生来就是战士的人,体内只有白银;而生来就是工匠的人,体内则只有铁和青铜。按照柏拉图的说法,既然这些金属不可能相熔,因此这些阶级也就永远不可能相混。
相信这种安排是永恒真理(aeterna veritas),这是新教育和新国家的基础。因此现代德国人也相信,他所受的教育、他的文化是永恒真理。然而一旦强大的德国谎话与下述事实形成对立——即德国人没有文化,因为他无法在他所受教育的基础上建立起一种文化——这种信仰就会失败——正如同柏拉图的国家会失败一样。他希望得到没有根和茎的花朵,因此他的希望落空了。
这就是简单的真理,一个粗鄙且让人不愉快的真理,但却是一个强大的真理。

但是我们的第一代必须在这个“强大的真理”中成长起来,也必须遭受其苦。因为第一代必须用它来教育自己,哪怕这与他们自己的天性相悖,这样才能从旧的天性和旧的生活方式中获得新的 天性 和新的 生活方式 。因此,他们或许能对自己说出那句古老的西班牙谚语,上帝保佑我防范我自己(defiénda me Dios de mi),即上帝让我和自己保持距离,与被注入到我身上的个性保持距离。他们必须将这个真理当作一种苦味的特效药,一点一滴地品尝。
这一代中的每个人都必须压制自己,以便对自己的天性作出判断,而也许他对他所处的整个时代更容易作出这个判断:“我们得不到教导,不,我们太腐朽了,不能生活,不能真诚质朴地去看、去听,不能理解那些我们身边的、自然的东西。我们甚至还没有为文化打好基础,因为我们自己都不能确信我们内心有一种诚挚的生活。”我们倒下来,摔成了碎片;我们的整个存在被半机械地分割成了内部和外部;我们内心如播种龙牙一般播种下了各种观念,并从中生长出一窝小龙;我们患上了文字疾病,不相信任何没有盖上其特定文字之戳的感情。
尽管我是这样一个已经没有生命,但内部仍然有着神秘运动的文字和观念的结构,我也许仍然有权说我思故我在(cogito ergo sum),尽管并不是我生故我思(vivo ergo cogito)。我被允许空洞地存在(esse),而不能郁郁葱葱地生活(vivere),一种初始的感觉告诉我,我是一个思考着的生命,而不是一个生存着的生命,我不是“生物”,至多是一个“思考者”(cogital)。
给我生命 ,我很快就能从中为你创造出一个文化”——这将是这新的一代每个人的呼声,他们也将凭着这个呼声互相认识,但是,谁会给他们这个生命呢?

没有神也没有人能给他们这个生命——只有他们自己的年轻人才可以。让年轻人自由,你也就让生命自由了。因为 生命 只是被藏在牢狱之中,它既没有枯萎,也没有死亡——问问你们自己!

然而这个生命却患有疾病,这个得到了自由的生命,它必须接受治疗。它遭受着种种病痛的折磨,而不仅仅是锁链的记忆带给它的痛苦。它遭受着我曾讲过的那种疾病的折磨: 历史病
过量的历史 已经损害了 生命 的可塑力,它再也不知道该怎样将过去作为取得力量和营养的一种方式加以利用。这是一种可怕的疾病。然而,如果年轻人没有一种洞察事物的天赋,那就没有人能看出它是一种疾病,也没有人能看出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健康的乐园。
但同样这些年轻人,有着同样健康本能的年轻人,他们已猜到了如何能再次获得这个乐园。他们知道治疗历史疾病和过量历史的神奇草药。可这些草药叫什么名字呢?

毫不奇怪,它们被称为毒药——历史的解药是那些“非历史”和“超历史”的东西。提到这些名字,我们又回到了我们质询的 开端 ,同时也接近了它的 结论

我用 “非历史的” 一词来指代那种能够遗忘、能够在自己周围划出有限视野的力量和艺术。我称之为 “超历史的” 力量,它能将目光从演变的进程上挪开,转向赋予存在一种永恒与稳定特性的事物——转向艺术和宗教。
科学——因为是科学让我们谈到了“毒药”——在这些力量中看到了相反的力量。因为科学认为,将某些事物看作完成的、历史的,而不是正在持续的、永恒的,只有这样一种看待事物的眼光才是真实和正确的,因而也就是科学的。因此,它极度仇视创造出永恒的力量—— 艺术和宗教 ——因为它痛恨遗忘,遗忘是知识的死亡,它试图去掉视野的一切界限,将人扔进一个无边无际的大海,在这个大海中,海浪因为带有一种清楚的知识而闪闪发光,而这种知识正是关于——演变!
第一张为新闻拍摄的照片|一名男子在法国被捕 |1847
但愿他们能在那里生活!正如同一次雪崩使城市倒塌,变得荒凉,人们心怀恐惧地在那里暂时建立起自己的房屋一样,如果由科学引发的观念雪崩使人们失去了安身立命的基础——对稳定和永恒事物的信念,那么生活也会分崩离析,变得虚弱而萎靡不振。
应该是生活统治知识呢,还是知识统治生活?这两者哪一个是更高和决定性的力量呢?不容置疑, 生活 更高,是统治力量。因为毁灭了生活的知识最终也将自行毁灭。
知识以生活为前提,因此,就像每个生物都要维持自己的生存一样,知识对于维持生活也有着同样的兴趣。我们必须十分小心地看守科学。在科学的卷册旁边,有一套生活的保健法,其中有一句是这样说的:非历史的和超历史的东西是用来对付历史压制生活的自然解药,它们是 治疗历史病 的方法。这种解药也许会让我们这些身患这种疾病的人感到一点痛苦,但这并不能证明我们选择的治疗方法是错误的。

在这里我看到了年轻人的任务,他们组成了第一代的战士和屠龙者,他们将带来一种更美好更幸福的人性和文化,但他们自己顶多也就能看一眼那片幸福美妙的乐土。这些年轻人将既受 疾病之苦 ,又受 解药之苦
然而他们相信力量和健康,他们可以自夸,比起他们的祖先——今天这些文化人和白胡子老头,他们拥有一种更接近伟大自然的天性。然而,他们的任务是从根本上动摇现在关于“健康”和“文化”的概念,并树立起对这一堆洛可可式观念的痛恨与轻蔑。
年轻人自身力量与健康最明显的标记就是这样一个事实:他们不需要从当今文字与观念的铸造厂中找出什么观念和党派标语来标明自己的存在,而只是凭着自己体内那种行动和战斗、分裂和破坏的力量,凭着时钟敲响时不断上升的对生活的情感,便能获得信念。
你也许会认为这些年轻人没有什么文化——可年轻人怎么会把它看成是一种责骂呢?你也许会说他们乳臭未干,肆无忌惮——可他们还不够老,也不够聪明,所以不愿顺从。他们完全不需要假装拥有一套现成的文化,他们只需享受年轻人的一切权利——以及安慰,尤其是勇敢且不加思考的诚实的权利,以及一个鼓舞人心的希望的安慰。

我知道,这样一些 有希望的生命 能够从内心理解所有这些真理,并通过自己的体验将它们变为一套为自己所用的学说。而同时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看到的只是一排被盖上的碟子,这些碟子也许看上去是空的——直到有一天,他们惊讶的眼睛看到这些碟子是满的,所有的观念、冲动和激情都堆在这些不可能长时间被盖起来的真理之中。我把那些怀疑者留给时间,时间将说明一切。
最后我将转向那一大群有希望的人,告诉他们从 历史病 中获得拯救的方式和过程,还要用一个寓言来向他们讲述他们自己的历史。这个寓言能使他们恢复健康,足以重新研究历史,在 生活的指导 之下用这个三重的方式—— 纪念式、怀古式和批判式 的方法来利用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会比现在那些“受过教育的人”更加无知,因为他们将会忘掉很多东西,也不再有任何欲望,哪怕是去发现那些受过教育的人特别希望了解的东西——事实上,在那些受过教育的人看来,他们的主要特征就是他们缺乏科学知识,他们对所有优秀和著名的东西漠不关心,拒不接受。但在治疗结束时,他们又再次成为了 ,而不再只是人类的影子了。这很重要。希望仍在,汝等抱有希望的人,难道没有心花怒放吗?

你会问,我们怎么才能达到那个目标呢?在你刚开始漂泊的时候,德尔斐的神就向你喊出了他的神谕: “认识你自己。” 这是句难解的箴言,因为就像赫拉克利特说的,神“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隐瞒,它只是指点迷津”。可他指向何处呢?

在某些时代,希腊人处于一种类似的危险之中,他们要被过去和外来的东西压倒了,要撞死在 “历史” 的石头上了。他们从来就没有骄傲且不受影响地生活。在很长时间之内,他们的“文化”是一大堆外来形式和观念的混杂物——闪族的、巴比伦的、吕底亚的还有埃及的——他们的宗教则是东方诸神的一场混战,就好像德国现在的文化和宗教是一切外来民族和过去时代的垂死挣扎一样。
然而,希腊文化并不只是机械的统一体,这要多亏德尔斐的那句神谕。希腊人听取了阿波罗的意见,反思他们自身、他们真正的需要,而不去管那些虚假的需要,由此他们逐渐学会了整理好这堆混杂物,这样,他们又重新把握了自己,而没有长时间地背负着自己的遗产做整个东方的后学晚辈。
由于听从了那个神谕,他们经过苦战,增加并丰富了自己继承到的珍宝,而且,他们成为了将来所有文化民族的祖先和模范。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听听这个寓言。一个人必须通过“反思”自己真正的需要,来整理好自己内心的那堆 混杂物 ,他需要用自己性格中所有的诚实、所有的坚定和真诚来帮助自己对付那些二手的思想、二手的知识、二手的行动,然后,他才会明白,文化不仅仅是“生活的装饰”——也就是对生活的掩藏和扭曲,因为所有的装饰都会掩盖被装饰的东西。
由此,他就会发现,与罗马的文化观念相反,在希腊的文化观念里,文化是一种新的、更美好的事物,没有内部与外部的区分,没有习俗和伪装,而是思想与意志、生活与表象的一个 统一体
他还会从他自己的经验中明白,希腊人正是凭借着道德个性上的一种 更伟大的 力量才成为胜利者,而每一样走向真诚的东西都是向着真正的文化前进,不管这种真诚将如何伤害到当今倍受尊崇的教育理想,甚至能粉碎纯粹装饰性文化的整个体系。
第一张拍摄闪电的照片 William Jennings |1882

版权归 译校者所有
文章来源 《历史的用途与滥用》第十节 上海人民出版社译本
未完待续
专题|辩证能量:瓦尔堡的图像研究与历史想象
专题主持| XQ
历史救赎|
周诗岩|阿比·瓦尔堡的姿态:图像生命与历史主体
布克哈特|世界历史沉思录|导言
尼采|历史的用途与滥用|节选
瓦尔堡|论布克哈特与尼采
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节选
阿甘本|什么是当代人
古代图像的死后生命
布克哈特|古代的再生|导论
莫米利亚诺 雅各布·布克哈特《希腊文化史》导论
瓦尔堡|桑德罗·波蒂切利
瓦尔堡|丢勒与意大利古代
贡布里希|古典传统的双重性:阿比·瓦尔堡的文化心理学
周诗岩|讲给真正成年人的鬼故事
间隙的图像学|
瓦尔堡|费拉拉的斯基法诺亚宫中的意大利艺术与国际星相学
瓦尔堡|往昔表现价值的汲取
温德|瓦尔堡的“文化科学”概念及其对美学的意义
贡布里希|阿比·瓦尔堡的目的与方法
阿甘本|阿比·瓦尔堡与无名之学
乔治·迪迪-于贝尔曼|以侍女轻细的步态(图像的知识、离心的知识)
乔治·迪迪-于贝尔曼|归还感性
院外 自从2017年4月试运行到2018年4月正式运行以来,推送千余次原创文章,形成五个稳定的板块,分别是:BAU学社、星丛共通体、回声·EG、批评·家、BLOOM绽。
作为激励师生共同研习的方法,各板块的定位不同,形式与进路亦有分担: BAU学社 探根究底,以“重访包豪斯”遴择同道中人,整饬包豪斯人的文献材料,主持系列丛书的出版,由此推扩到“世纪先锋派”; 星丛共通体 回溯源起,以译介瓦尔堡、塔夫里和法兰克福学派等人的文本为重心,毗连上世纪的艺术、建筑与视觉文化研究,置于批判理论的讲读中砺炼; 回声·EG 形与势俱备,从“美学与政治”这一矛盾情境出发,以批评式导读与导读式写作,次第引入空间政治、媒介政治、生命政治,共构审美论域; 批评·家 教学相长,深入个例以梳理历史的特定脉络,转换视角以突破既定的叙述框架,持续组织线上的文本庭审以及线下的共读活动; BLOOM绽 言与行贯通,以“都市状况”为核心议题,以展示与策动为支撑,辩证地介入建筑、城市、艺术、技术相互联结的当下语境。
院外计划 不同的板块分进合击:
汇集、 映射、交织、对抗,突破各自的界限,
打开已在却仍未被再现的环节,把握更为共通的复杂情势,
循序渐进、由表及里地回应
批判者与建造者的联合 这一目标。
星丛共通体 回声·EG 专题 ▶ 辩证能量:瓦尔堡的图像研究与历史想象 先锋派,一场世纪对话 包豪斯十四年:先锋派的临界点 共读 ▷ 启蒙辩证法 走向新宣言 美学理论 装饰与罪恶 艺术与生产 地球号太空船操作手册 计划与乌托邦 空间的生产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