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两会,总理在人民大会堂三楼金色大厅召开的中外记者会,吸引着来自全世界的目光。
截至今天总理记者会,张璐已连续八年坐在总理旁边,担任翻译。八年里,这位外交部“高翻”(高级翻译),因准确翻译领导人引用的古诗词以及大方得体的形象广为人知。
2017年总理记者会上的张璐
有网友评论说,她对古诗文的翻译准确流畅,国学功底扎实,是合格的大国翻译。
然而,张璐在一次演讲中透露,古诗词翻译并不是她的强项,哪怕能再多给她一秒钟时间,都能翻译得更加准确。
对于突然“走红”,张璐有些意外:“其实外交部有很多出色的翻译,只是这次刚好派我去,而一年一度的总理答记者问又备受关注。”
“政事儿”(微信ID:gcxxjgzh)注意到,2000年,23岁的张璐从外交学院国际法系毕业,进入外交部工作。17年间,她一直从事外交翻译工作,现任外交部翻译司西葡语处处长。
她说,无论做多长时间的翻译,永远都怀着一颗敬畏的心。
2016年两会闭幕后的一个月,张璐到香港中文大学演讲。她演讲的主题是“外交翻译与中国外交”。
能容纳几百人的演讲厅被挤得满满当当,许多人专程从内地赶来。在张璐步入场地时,还有些观众冲她喊着:“你是我的女神!”
七年前的3月14日,“女神”张璐接替资深翻译费胜潮,第一次出现在温家宝总理两会记者会上。这是总理记者会第一次起用女翻译,此前多年,张璐一直协助费胜潮。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For
the ideal that I hold dear to my heart,I'dnot regret a thousand times
todie.(我遵从我内心的想法,即使要死千万次我也不会后悔。)她的第一次正式亮相,1米7多的身高,身材高挑;留着简单、干练的蘑菇头;一身深色西装,宝蓝色衬衫,服饰妆容举止都大方得体。
那天,张璐上了微博热搜,大批网友称爱了这位声音好听、翻译工作精湛的美女翻译——外交学院的高材生、当年的校花现在的“高翻”,最受欢迎、最上镜的英文女翻译,不吝溢美之词。
面对突如其来的走红,张璐有些意外,在香港演讲时,听众的热情让她觉得“自己那天有点像摇滚明星”。
其实张璐从中学时就是校园“明星”。初中时她是班长兼英语课代表,毕业时成为全校唯一被保送到山东省实验中学的学生。
高中时,张璐个子就已经长到了1米7。当时,这位济南姑娘就已在外语学习方面展现出天赋,经常被老师叫起来读范文。
走红以后,张璐表现得很低调。“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她把自己现在的工作看得很平常,经常说‘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她的高中同桌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
“政事儿”(微信ID:gcxxjgzh)注意到,虽被称赞为合格的大国翻译,但张璐并非翻译科班出身。1996年,她考到外交学院学习国际法,毕业后进入外交部。随后又赴英国西敏寺大学学习外交学专业,获得硕士学位。
演讲中,她谦逊地与听众分享了自己职业道路和经验。她还鼓励台下的口译新手,不要怕难为情,要更自信,并开玩笑说:“根本没人会在意你!”
在张璐看来,成为一名优秀外交翻译没有捷径可走,只有不断地练习,练习,再练习。从大学开始,她就喜欢阅读《泰晤士报》、《每日邮报》、《今日美国》、《参考消息》等,培养了对英语的兴趣。
“即使我工作了12年,即使我可以给领导人做翻译了,那绝对不意味着我可以去吃老本,放弃学习了。”张璐说,每天早上8点钟她准时打开电视和收音机,收听BBC、VOA、CNN广播,“即使我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这依然是我上午8点到下午1点的头等大事,除非当时有紧急的翻译任务,否则这是我雷打不动的routine(例行程序)。”
外交部翻译室的一位工作人员向媒体介绍,想进入外交部当一名高级翻译,必须经历“严格筛选、疯狂练习、周密准备”三重考验。
图为2015年总理记者会现场
外交部挑选翻译人员要经过严格的初试和复试:初试一般通过公务员考试排名,或是去专业院校进行笔试。其中成绩排在最前面的10至15名,才有可能进入翻译司参加下一阶段的“观察培训”。
“观察培训”实质上就是“淘汰式培训”,最终只有不到4%的人被录用。
张璐和同事们在外交部翻译司接受的是“魔鬼训练”。为了提高速度,部分内容会用一些符号来代替。“比如‘四项基本原则’可以用‘四’字来代替”,张璐解释,领导人发言的时候,不可能让他停下来,即使是连续10分钟的讲话,也得尽可能全部翻译出来。因此,记笔记是翻译的一个工作重点,这就需要不断地练习臂力。
外交部还有一个特殊的制度——旁听制度。张璐说,前辈们作为一个旁观者,会把他听到的优缺点,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这个制度有一点“吓人”。
张璐和她的同事们每年还要考试,考官是翻译司的领导。考官故意将一些别人听不太懂的,甚至把一些音效不好的东西录下来放给他们听。
张璐总结,“必须不断地记,像海绵一样努力去吸取水分。所以在外交部翻译司感受到的可能不是一种机关文化,而是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校园。”
对于他们来说,每年的两会总理记者会都是一场“硬仗”,外交部都要提前一个月通知翻译。
“大战”前,还要模拟召开记者会,不上场的同事充当陪练,设计出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此外,还要进行彩排走场,熟悉灯光和声效。
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近年来中国外交日程日益增加,相对应的,张璐的工作也越来越繁忙。仅2015年,她跟随领导人出访就达54次。
与电视上翻译们光鲜亮丽地出入各种高端场合、动动嘴就完成工作的形象不一样。实际上,外交翻译的工作既辛苦又繁重。
“对于一个相对比较成熟的外交翻译人士来说,每年大概有100场左右。但这只是单场口译,还要加上出差的口译活动。”张璐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演讲说,出差时可能同时要口译和笔译,比如说会议记录。“一般来说,对于一个相对成熟的翻译,出差时间甚至可能接近140至150天。一年真正工作的时间也就260多天左右。”
张璐只谈到了她的工作量,同样担任过总理记者会翻译的费胜潮披露的一些细节,或许可以给这些数字提供一些注解。“出差高峰期时,一年有150天出差海外,时差倒得很乱,有时候半夜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费胜潮在一次演讲中说,“干外交翻译工作,上洗手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为了不去,只能忍着口渴不喝水,连续作战的时候根本也喝不上水。女翻译们更练就了穿着高跟鞋优雅飞奔,并且不会摔倒的本事。”
而在正式的翻译之外,也许要花多几倍的时间做事前准备。“有一天我父母问我说,你这活动准备好没呢。我就说,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到最后也看不出来我自己准备好没有。”张璐说,在每次准备活动之前,她都要根据活动的性质、重要程度、内容、影响程度以及我自己的熟悉程度来做各种不同的方案。
“所以有时你的准备时间远远超过活动的时间是很正常的。我有一个同事,他要为霍金翻译,这个活动最多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但他把《时间简史》这本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专门研究了一下。”
除了翻译,张璐曾讲起陪同领导人出访时,还要承担一些其他的工作,“比如在一个礼堂,你要扮演多重角色,比如充当礼宾,这个路线要怎么走,你可能要稍微引领一下。有时一个大屋子,几十国领导人开会,你要在第一时间内找到国旗,这也不是很容易的。”
外交翻译甚至还会承担安保工作。“比如说在联合国开首脑会议,一百多个国家的领导人聚集在一起合影的时候,各国随行、安保和翻译的人都想往前挤。”张璐说,这个时候甚至会出现一些肢体上的碰撞,但外交翻译还是要上前帮领导人沟通。
张璐最难忘的一次工作经历是什么?出乎意料,并不是总理记者会,而是担任朝核问题六方会谈翻译的经历。
六方会谈是包括中国、美国、日本、俄罗斯、韩国和朝鲜六国代表,目的是寻找和平解决朝鲜核问题的方案。
由于事态敏感,六方会谈里每个参会方使用的语言都会被视为会谈中的官方表态,因此每个代表团都带自己的翻译。张璐说,当一国代表团团长每次在讲话中停顿时,来自不同国家的所有翻译就立刻同时开始口译。“所以你能想象到,一个人说完一句话要等多久。”
严肃的谈判场合,每个代表团都使用自己的翻译,让张璐印象深刻,也更让她理解了外交场合翻译的特殊位置。“外交翻译,在‘翻译’两个字前面冠了‘外交’二字就直接体现了它工作的特殊性。”2012年,在一次演讲中,张璐说。
周恩来曾说,外交无小事,这五个字也影响了几代中国外交人。张璐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作为一个外交翻译,你代表的是一个国家,你要全面谨慎生动地传递中国的声音,这是一项非常光荣的使命。在敏感和重大场合里,你说出去的话,是非常有分量的。这就决定了,你不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翻译员。”他们要面对很多“陷阱”和考验,处理不当,或许会酿成外交事故。
所以张璐认为,政治的敏感性,是做好一名政治和外交翻译的生命。“如果这条线把握不住,无论你语言基础多好、翻译技巧多高,恐怕你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政事儿”(微信ID:gcxxjgzh)注意到,一次活动中,中方发言人提到中国有句俗语叫“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中国人理解起来没有任何困难,翻译起来难度也并不大。但当天的外方是巴基斯坦,这就需要考虑宗教因素的影响,瞬间决定要直译还是意译。
如果打算直译,那么问题来了,这里的“神”该怎么译?是译成God还是Lama?张璐认为需要结合巴基斯坦当地的宗教信仰进行翻译,虚化、意译一下:It
might be easier to invite someone to live inrather than ask him to
leave.
“或许有人觉得翻译司的译文抠得很死,对应得很严密,但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因为外媒也非常关注中国领导人使用怎样的词汇给事件定性。”张璐说。
她时时有如履薄冰的感觉:“为领导人工作意味着当你说话时、翻译时,人们不仅把你的话当作是个人的声音,而且还是权威的声音。”张璐演讲时说。
尽管已经成为了国内知名度最高的翻译之一,但2015年,在一次翻译行业内部的论坛中,她说道:“无论做多长时间的翻译,我心里从来都没有想过可以百分之百地拿下,永远都怀着一种敬畏的心,越来越谨慎小心地做这种工作。”
“政事儿”(微信ID:gcxxjgzh)撰稿/新京报记者韩雪枫 校对:郭利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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