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一鸟凌空、众鸟飞从(上、下)】我们讲到,席卷全藏的属民暴动,彻底将吐蕃王室打落尘埃。那些曾经的天子贵胄,也不得不如落家之犬般逃向四野。那个名叫
吉德尼玛衮
的青年,能够命运之手的弹拨下逆袭成功吗?我们拭目以待!
公元923年(藏历水羊年),31岁的
贝考赞
兵败被杀,其子嗣不得不逃向遥远的边境。小王子
吉德尼玛衮
的目标是遥远西部,那是当年象雄的故地(这时候,西藏还没有
阿里
这个名词)。也可能,他根本就没有目标,只是一路挣扎西行。
虽然藏文史料记载,临行前父亲曾对他说:“(那里)象似张开的南门隅深谷,常受到勃律、巴尔提和地上蚂蚁等人和非人的侵害,故此要按显密宗的仪轨供养本尊及护法神,予以欀解,这是阿里赞普之政权世系受到的大力加待。”
但这恐怕是后世史家的幻化,为了他未来的伟业增加一点使命感。贝考赞自己都没从来不曾踏足的土地,他又怎能了解这个地方的风物呢?
哥哥去了自然环境更好的南方,他还能逃向哪里?向东是山呼海啸般暴动属民。向北,那片名叫羌塘的高地,即便到了今天依旧是茫茫无涯的无人区。只有西方的象雄,虽然环境恶劣,至少路上还有村庄,能够获得一些补给。
对于世代生活在卫藏的悉波野王室来说,象雄从来就不是一个令人兴奋的地方。吐蕃王朝尚未崛起之时,象雄国一度是他们最强的对手之一。这个强大国家(或联盟)曾深深影响着吐蕃的社会进程,象雄文和苯教都曾是吐蕃国内最有影响力的文化符号。虽然伟大的松赞干布,通过努力挣脱了象雄的文化藩篱,并将这个古国送入了坟墓。但象雄故地,一直都对卫藏政权侧目以待,不甘臣服。
今天,吉德尼玛衮却只能穿过漫漫风尘,走进这块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在此艰难求生。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不看好这位年轻王子的前景。当他出发时,那些曾日日围绕他的重臣贵戚,全都像阳光下的露珠般消失了。只有两位从儿时起便陪伴他的老臣,
乡巴擦·仁庆德
和
觉若·列扎拉
默默站在他身边。
夏天的阳光越来越炙烈,站在广场的侍卫都已汗流浃背,就连马匹似乎都耐不住阳光的灼烤,连连喷着响鼻。
王子吉德尼玛衮依旧倔强的等待着,这时已经不再期望会有热烈的欢送仪式,但他希望能够再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姑娘。在某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似乎丈人的大手拍在他肩膀上,豪迈的对他说:“我们陪你一起去。”
但幻觉终归是幻觉,周围依旧是难堪的寂静。老臣觉若·列扎拉无声的叹了口气,走过来拉住王子的手,对他说:“走吧,别等啦。”
王子的目光划过老臣面容、侧立的侍卫,盯盯的落在城中,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深深的刻在心上。
从日喀则到象雄的路并不好走,动荡的岁月更增加它的难度。即便两位老臣出发前,便将马匹身上的装饰和銮铃除下,但众人多年来养成的神态和王子白皙的皮肤依旧是非常明显的目标。在这种盗贼风起的时候,这支百十人的小队,无疑是送上嘴边的肥肉。
为此,他们用一块氆氇将王子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对外谎称王子得了麻风病,以隔绝外人的窥探。同时,老臣将护卫召集起来训话,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在向王子行礼,也不许他们和王子说话时使用敬语。为了缩小目标,他们将护卫分成三队,前后衔尾而行,互相侧影。
即便采取了种种预防措施,这条路依旧走的无比艰辛。一次激烈的战斗后,王子来到倒下的卫士身边,一一为他们擦去脸上的血污,默默诵经超度。
当众人渐渐围拢,王子摘下死去侍卫的刀鞘挂在腰间,扬声说道:“扎巴德(倒毙侍卫)是我的朋友,你们也是。我不能让朋友档在我的面前,下一次,我们一起战斗。”
侍卫们欢声雷动,觉若·列扎拉却失神的说不出话来。这哪里是他熟识的吉德尼玛衮?那位精致的如水晶般剔透的王子!他身上某些东西正在碎裂,另一种正在萌生、成长。
他蓦然间想起,前几日宿营时,王子在火堆旁,居然开始同侍卫开起粗俗的玩笑,当一碗温热的奶茶端来,王子竟然流露出期待的神情。当时,他心里只是感到难过,锦衣玉食的王子,就连大食送来的椰枣都不曾让他在意,而现在却对粗鄙的干肉、奶茶情动。
当侍卫逐渐散去,王子神情寂落的低声说道:“我从未想到民众生活如此艰辛,这大概就佛祖的忿怒相。”
顺着王子的手指,老臣看到一具倒毙盗贼的尸体,狰狞的脸上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老臣沉吟着,抬头说道:“您能有这种体会,是象雄民众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