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
5
日中午,天气晴好,适合登山。我看完房山金代皇陵,从完颜阿骨打墓右首小山攀援而出,徒步约
1
个小时,绕到小山另一侧,山坳里赫然出现一个灰色方城——居于缓坡之上,占地面积约有
1000
平米,四面用片石堆砌成矮墙,前后开门,无人值守。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十字寺了。
房山十字寺是中国大陆唯一的景教寺院遗址,故而在
2006
年入围第六批国保。今遗址内仅存三碑两树、一座龟趺、几个柱础,文物较少,但信息量极大。
按照景点门口的官方介绍材料,十字寺始建于东晋建武元年(公元
317
年),为佛教寺庙;到了大唐贞观
12
年(
638
年),改成了景教寺庙,成为基督教聂斯托利派的传道场所;唐朝灭亡后,景教一时中衰,此地在大辽应历年间再次成为佛寺,名“崇圣院”;而到了元代晚期,崇圣院竟然又改头换面,恢复景教十字寺香火;明清两朝,十字寺又变回了佛寺,直到辛亥后逐渐圮废。
但事实是这样吗?大致不差,但细节有待商榷。
作为上古三夷教之一,景教和祆教、摩尼教曾经盛极一时,在西亚、北非、中亚有着大批信徒。景教创始人叫聂斯托利,是古代叙利亚人,曾担任君士坦丁堡的牧首,他原本是基督教的东正教派传人,因为拒不承认玛利亚是天主之母,故而被罗马教廷视为“异端”,剥夺了他的教职,驱逐出境。不甘命运摆布的聂斯托利就带着门人弟子来到波斯,创建了景教,并在唐代由传人阿罗本将教派带入中国,受到太宗皇帝李世民的欢迎,在长安兴建了大量景教寺庙。
好景不长,百多年后,唐武宗灭佛运动开始,景教和佛教一同遭殃,就此中衰。随后的五代十国、宋辽金对峙,景教都未能获得官方的支持。这种局面直到元代才有改观。
终元一朝,藏传佛教得到了高度的推崇,但蒙古早期的主要宗教是原始的“长生天”崇拜,归结为萨满一支。而蒙古西部的克烈部由于受到中亚民族的影响,成为了景教部落,《射雕英雄传》里的王罕就是克烈部大首领,他的侄女唆鲁禾帖尼是个虔诚的景教徒,最后嫁给了郭靖的安答拖雷,生下了蒙哥、忽必烈、旭烈兀和阿里不哥四个大汗,人称“四帝之母”。
因为此节,在元朝,景教得到了一定的中兴,一如十字寺的宣传材料说,从佛教回到了景教。但事实确实如此吗?
大大未必。
十字寺里有两块古碑,一块现代复刻碑。文字还算清晰,事迹交代清楚。
最老的一块是辽代的,平座碑,名为《三盆山崇圣院碑记》,说范阳僧人惠诚俗家姓张,是天台宗弟子,在止观寺修行(没错,就是《天龙八部》里乔峰和阿朱找智光大师的那个天台山止观寺),路过此地,看到“丛林颓败,犹存石幢一座,乃晋唐(物)”,遂留驻于此,化缘修复寺庙,从应历
2
年到
8
年,终于重建崇圣院。有大殿三间,供奉释迦牟尼、文殊普贤、十八罗汉,此外还有东西伽蓝、祖师堂以及僧舍,等等——看来颇具规模。
另外一块元明碑更有意思,是龟趺碑,正面刻元代碑文,反面刻明代碑文,额首双龙托出十字架,碑名《敕赐十字寺碑记》。正面元代碑文具有魔幻色彩,说有僧人净善造访此地,“天色将晚,临幢独坐,见石幢十字重重发光”不禁欣然起坐,随即回到都城往谒——也就是拉赞助。
净善游说的对象是淮王帖木儿不花,此人是宗室之后,听闻“十字重重发光”的故事后,大感兴趣,委托两个官员伯颜不花和中书左丞相庆童,拨款修缮。至正
18
年,十字寺重建完工,规模也不小,“三净身佛、十八罗汉,壁绘二十诸天,四王殿宇”。
从这段碑文看,元代保留了十字寺的名称,但是供奉的却是佛教神祇,和基督教聂斯托利派没啥关系。
这大概是因为到了元代晚期,佛教一统天下,其他宗教都不能与之抗衡。不论是蒙元早期的全真教,还是具有后族背景的景教,都无法得到官方重视。所以十字寺“徒有其名”,其实质,就是个佛寺。不过,那块刻有十字图案的石经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之一叹。
净善和尚比他的前辈惠诚聪明,懂得“取之以官”,来钱快,完工快,所以在至正
25
年,立了这块碑表彰当事人的功德。额外说一句,这位帖木儿不花在明军北伐的时候,受元顺帝委托镇守大都,城破被擒,不肯投降,最后被徐达处斩,纵然“十字重重发光”也没能救得了他的老命,不过享年
83
岁,够本了。
元明碑反面的明代碑文没啥特殊的,就是嘉靖
14
年乡民集资修缮寺庙的名单,漫漶不清,不说也罢。
现代复刻碑重现了《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原物是西安碑林的镇馆之宝,这里可以凑近了慢慢欣赏摹本,也很不错,这块碑是景教进入中国的最重要实物,清末差点被洋鬼子运回欧洲,亏得慈禧太后还懂点文物价值,下令截留保存,并且拨银
100
两吩咐当地官员保护。这
100
两银子经过各路官爷盘剥,到了庙里只剩下区区
5
两,方丈用这笔钱盖了个小棚子,给石碑遮风挡雨,也是一段传奇。
这个四方形的大院毫不起眼,然而居高临下,左辅右弼,占尽了地利。站在大院的两人合抱银杏树下,遥想
1300
年前,景教西来,这里人声鼎沸,颂主之声不绝于耳;而
700
多年前,出生在房山的色目人后裔、景教徒拉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