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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唐德鑫，暨南大学特聘研究员、旅缅学者。
口述者：（2）彭步云（缅甸仰光·湖南籍华商）
访谈者：唐德鑫（暨南大学特聘研究员、旅缅学者）
时间：2017.09.17
地点：仰光华人街
▲仰光街头：VIVO宣传大使“关之琳”/唐德鑫/摄
T：彭总好！很久不见。
P：唐老师好！经常关注您发表的文章。
T：因为时间关系，我想我们只能长话短说。因为你在仰光经商，与缅甸“胞波”（缅语：兄弟）直接买卖。今天见面，我想了解下华人华商，及当地人的一些生活状况。
P：对啊。我在这里做贸易，天天跟缅甸人打交道，我想我应该有发言权。怎么说呢，总体上，我认为在这里经商，有乐观的一面，也有悲观的一面。
T：烦请各自说说。
P：乐观的，是缅甸的市场空白，是未开发的蓝海，是机遇。比如我在仰光这里，主要经营鞋子和皮包，他们买东西不讲价，都是遵循你所标的价格。而且，相对而言，价格可以卖的比国内高。一双皮革凉鞋，我可以卖到2万缅币（约100人民币），而在国内只能卖40-50人民币。当然，这个利润我得除去我的运输成本、海关报税成本、仰光店租金雇员成本等。而且，相对而言，竞争比国内小很多，雇员成本低很多。
悲观的，就很多了。有几个方面吧。1.自身原因。语音障碍，沟通不了。而且每隔2-3个月，我都得回去签证。2.客观原因。路途远，运输成本高，我的货物，基本要从国内先发往云南瑞丽，再发往边境姐告，最后经海关，发往缅甸仰光。从姐告到仰光，这段距离的托运费是国内的2倍。而且，周期太长，往往要拖一段时间。3.体制原因。我觉得这是最主要的，比如我们报关，这里面就不像是中国那么透明。而且在这里经商久了，种种体制的问题就凸显了，从营业登记、税务登记、铺子和住宿的租赁合同等等，十分繁琐和麻烦，而且作为外国人，处处受限制，感觉就成二等乃至于三等人，饱受歧视。4.民族惰性。缅甸员工很友善，但办事效率很低。
▲仰光唐人街：一家华人的“中央金铺”/唐德鑫/摄
T：哦？那么，现在新政府上台了，是否从商环境比以前好一些了呢？
P：电视上说的，新政府给社会民生带来多大改善。但是作为老百姓，实实在在每天这样生活，感受不到。军政府时代的作风，还是存在。我不久前，自己就碰过一次。货车卸货时候，来了交警，说违规了，罚了5万元缅币（250元人民币）。但是，其他好多缅甸人的商户，平时都这么停放和卸货，就相安无事。
T：嗯。一个政党要一下子改造一个民族，谈何容易。那你觉得，雇佣缅甸员工，你的直观印象是怎样的？
P：缅甸是个佛教国家，加之几十年来的闭塞，百姓很朴素，对外界缺乏了解，总体上都很善良。但是，可能是受文化观念、社会习俗、生活习惯，以及气候的影响，相对而言，懒惰，也不愿过多思考。比如我的货物从中国运到了，上架摆设、陈列，都要我亲自安排，员工反应慢。营业中，他们也不懂导购，不像中国，很多导购员很精明。
T：那你目前的生意状况如何？
P：总体上大不如前。特别是从7月7号到9月17号这段时间，生意一落千丈。
T：为何？跟若开“罗兴亚”（Rohingya）事件有关吗？
P：我觉得几个方面吧。1. H7N9禽流感流行，民众人心惶惶，不敢上街；2.恰逢雨季（注：缅甸属热带季风气候，一年分三季：热季（3-5月）、雨季（6-10月）、凉季（11-2月），整天下雨，出门不便；3.就是你说的“若开事件”，因为不明组织发出了恐怖袭击的警告，弄得人心惶惶。
▲仰光唐人街：一家华人的“针车行”/唐德鑫/摄
T：哦！看来“若开事件”影响不小。对华人经商冲击大吗？
P： 还是挺大的。尽管仰光很平静，但是老百姓心理是有阴影的。我这个店每天的租金要600元人民币，如果行情持续这样，就要亏本了。“若开事件”给人最大的心理反应是，对缅甸政局稳定性的疑问。
T：是的。而据我所知，西方在缅甸的NGO组织，至上有100个以上，他们也借题发挥，大肆渲染“若开事件”。我自己在中国，一提到缅甸，很多朋友就告诉我别来，很危险，在打仗，在骚乱。我觉得挺讶异的。他们对缅甸的了解，完全来源于媒体。其实我感觉自己在缅甸，相对而言，还是蛮安全的。缅甸6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真正动荡不安的，也就若开绑北部、缅北武装几个地方，加起来也就2000多平方公里吧。
P：当时我们同一批过来缅甸发展的，基本都回国再创业了，我算是那一批里面，唯一还继续留在缅甸发展的。动荡，我觉得还仅仅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我觉得是体制问题。总的来说，我是深刻体会到，华人群体，是没有地位的。法律上，不平等，光是税务一条，就可以搞得你够呛。
T：哦？愿闻其详。
P：就举例说吧。1.缅甸的身份证是分五个级别的，最高级是粉红色身份证，享有政治权利，华人在缅甸，三代人以上居住的，已经相对“缅化”了的，才能拥有粉红身份证。2.绝大多数华人，还只是持绿色身份证，政治上就矮了半截了。3.我们租房、租店、纳税等，都得通过中介人，这中间一是手续麻烦，二是你的一切财产，得不到法律保护，三是，别人会欺凌你。
T：外国人都遭受这样的际遇吗？
P：我觉得不是。欧美人在缅甸很牛的，大街上不会有警察敢去查他们的护照。日本人在仰光办事也很牛，比较理直气壮。就是华人际遇最差。时不时查你的住所，查你的店子。如果一旦查询欧美人，马上他们的大使馆就会打电话给缅甸高层。我们作为生活在缅甸的基层华人，并没有感受到祖国的强大，没有像《战狼2》结尾那样。
▲仰光昂山市场街道一瞥/唐德鑫/摄
T：你的员工们，跟你这个华人老板相处的好吗？你对她们的待遇呢？
P：我们相处的挺好的。因为是批发零售，基本都是女性员工，我负责她们的吃住外，除了给底薪，也按照中国规矩，给她们提成。但是在缅甸，“提成”是没有的。底薪的话，平均下来，每人也在14万缅币左右，相当于700块人民币。算是不错的薪酬了。
T：嗯。我所知道的，仰光的生活压力相对较大，老百姓薪酬也不高，工薪阶层，基本也都维持在10-15万缅币之间。
P：是啊。但我觉得他们还是挺穷的。在仰光郊区，大概离市区5公里左右，那里很多村庄我去过，都是住在水上，打桩搭棚，一个吊脚楼茅屋，一家人，没固定收入，一条村一条村，都是这样。碰到雨季，村里淹水了，只能划个小木舟出行。很多百姓，可以说，家徒四壁，真正的穷的叮当响。
T：是的。最后，我想请问下，你对缅甸未来发展，有什么看法？
P：我觉得，缅甸就是要改革。第一，制度要变，军政府时代的那一套，行不通，肯定会倒台。第二，民族也要改变，特别是人生活习性的改造，不能太懒散。第三，给予外国人平等、无差别的“国民待遇”。这样子的话，缅甸的发展，才大有希望。
T：我觉得你说的是中肯的。时间关系，感谢！
P：不客气。谢谢唐老师。
后话：采访结束后，22号傍晚，彭步云先生即致电我。其时我恰好在孟邦（MON）考察。事发突然，彭先生朋友的公司，仰光兰达雅（Hlaing Tha Ya）工业区内一家华人企业，缅甸员工罢工示威，从他传来的微信视频中，华人高管及员工，躲进了铁栏网以内的仓库，女性员工十分惊恐，而年轻的华人则组成安保，守护在第一线，进入警戒和对峙状态。彭先生希望我能紧急联络大使馆或当地侨领，调停解决。约15分钟后，彭先生又致电我，说政府派遣了军队，赶赴现场，保护了人质，得到初步解决。事件过完，我建议过彭先生写一份书面材料给我，而他表示有所顾虑，也就不了了之。
目前，缅甸共有29个工业区。仰光东部10个，南部1个，北部18个。其中，仰光兰达雅（Hlaing Tha Ya）工业区，则集聚了较多的华人企业。从公开资料，近年来，一方面，兰达雅（Hlaing Tha Ya）工业区内的企业多出现亏损，从而搬离；另一方面，中资企业也遭缅甸员工频频罢工。甚者，兰达雅（Hlaing Tha Ya）工业区的安全隐患越来越突出。《金凤凰报》去年7月就报道过，该工业区频频发生华人被被抢钱、抢包、抢手机等，甚至被“割耳”的事件。而数据显示，毒品与赌博，在缅甸这个传统的佛教国度，正变得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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