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拜伦”的完成 | 青年维也纳

那个时代的人真诚地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问题，比如说气候的寒冷，比如说动物对人类的敌视，其实都是因为人类自身的弊端、人类自身的缺陷和错误所造成的。一旦我们解决了这些问题，整个世界都会变好。最符合这个时代的理想和这个时代的解决方案的东西，其实就是1848年革命。而最能体现这种热情、这种浪漫主义的，其实就是《悲惨世界》的那首歌。 所以你们想想看，在酝酿着1848年革命的复辟时期，整个欧洲的作家、诗人和知识分子其实都在期待着一种东西能让他们发自内心地毫无羞愧地讲出他们的梦想，那 是什么呢，就是拜伦。

拜伦是浪漫主义进步的和解放的这一面最伟大的一个旗手和旗帜，他让这种信念变得特别光彩夺目，让每一个人可以问心无愧的，而且毫无羞愧地讲出他们的这种梦想：我们的愿望就是解放全人类，让每一个人生活得更有尊严更舒适更每好的未来。这就是拜伦所作出的贡献。那我们就谈谈拜伦是怎么来的。

拜伦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作家。我们上一次说过，就是伤感文学也好，浪漫主义文学也好，其实是读者趣味转变的结果。那些愿意花钱买书的读者希望看到更贴近他们生活的东西，更能打动他们心灵的东西，于是那些原本被莎士比亚用在环球剧院里的手段就变成了作家的手段，这就是浪漫主义和伤感文学。但拜伦不是这样一个人。

拜伦是男爵，是老爷

拜伦是男爵，是老爷。拜伦先生的命运还比较坎坷。他的父亲是旁系，没有机会继承财产，所以他父亲为了嫁妆，先结了一次婚，挥霍掉了别人的嫁妆，然后就跟他妻子分开了，结果他妻子死了，或者说是被他活活虐待死了。然后他又娶了第二个，这就是拜伦的母亲，她跟这位有钱的女继承人复制了上次的过程，只不过这次他没有把这个女继承人给折磨死，而是两个人分居了，所以拜伦在他母亲身边长大。拜伦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死了，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母亲暴躁冷酷，这对他比较有影响。但更有影响的是他那个伯祖父的儿子和孙子全死了，于是拜伦男爵的头衔就留给了拜伦先生。拜伦当时才十岁，当他伯祖父死的消息传到他这儿，他成为男爵了，他上学点名时第一次不管他叫拜伦了，而是管他叫拜伦勋爵，第一次加上了Lord这个词的时候，拜伦心潮澎湃，以至于没有办法回答“到”，而是直接“哇”的一声嚎啕痛哭。

拜伦从小就瘸了一条腿。塔列朗说过，在战场上受伤致残的人，只是身体瘸，但是心灵并不瘸，而像他那样从小就瘸了的人是身体和灵魂都瘸。而拜伦刚好也是一个身体和灵魂都瘸的人，他是一个身体有残疾，心灵也有残疾的人。而爵位刚好是一个让他重新找到自信的东西，这才是为什么当他第一次听别人叫他勋爵的时候，他会嚎啕大哭的原因。拜伦的精神世界里面，贵族和爵位的这一面有非常重大的影响，因为他在其他方面都是残缺的，他的父母对他的爱都是残缺的，他得到的最初的成就就是由他的爵位所带来的。所以拜伦虽然写作，虽然作为诗人而一举成名，但他其实特别抗拒当一个诗人。那个时代如果有谁敢说：诶，听说拜伦男爵您是个诗人。拜伦的回答就是：你才诗人，你全家都是诗人。拜伦是那种会在自己的作品里说，我跟你们说啊：就这本，爱看不看，以后可没有了，我这个人写诗，那还不就是玩票吗。

19世纪初的上流社会舞会

拜伦在他的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走的是一个传统的英国贵族的道路。你想想看，他去周游欧洲，英国贵族怎么周游欧洲我们大家都懂的，英国首相传里面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哈，他年轻的时候去意大利玩，回来身体就坏了。英国贵族去欧洲，一方面是见世面，一方面是跟自己的家族原本就有联系的这些外国政要们建立起一种关系，另外一方面就是寻欢作乐。但拜伦先生也有一个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在出国以前，他就已经写了一些诗了，当然他那些诗其实并不好，被苏格兰评论家骂的简直一无是处。他说拜伦先生在他的诗里面不断强调自己还没有成年，我想这大概是他担心自己的这些诗写得太差，所以受到法律的追究吧。而拜伦自己则写了一个更刻薄的，就是《英格兰诗人和苏格兰评论家》来加以反击。

拜伦在出国以前就已经有了诗人的名声，然后又游历了整个地中海，他还曾经游过达达尼尔海峡。这些事情都是非常奇异的，在今天干一件也是可以逢人就讲的事情，而拜伦那是在19世纪初。所以当拜伦先生回来的时候，他的出版商就问他说：诶，拜伦先生，您出去玩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写点儿诗。拜伦说：写了啊。然后就特别高兴地把自己喜欢的那篇给了那个出版商，那人看完以后就问：您还写别的了吗？然后拜伦就把自己觉得不是特别好的拿出来，然后那人说这个好。这些东西被结集出版，就是《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的前两章。拜伦先生就是这样靠《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在英国一炮打响，而且他还有一个特别好的优势，那就是他长得帅。拜伦先生是英国当时社交界里面的三朵花里的老三。我们知道在那个摄政时期，这已经成为一个专有名词了，也就是乔治三世精神出问题以后，由威尔士亲王代为摄政的这段时间里面，英国是有三个人争奇斗艳的，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布吕迈尔，其次是摄政王，再次就是拜伦。但这三个人里面只有拜伦一个会写作，而且拜伦写的还全都是爱情、历险、享乐的生活，这简直就代表着那个时代女性所喜欢的所有东西：一个放荡不羁的、会享受的浪荡子，具备所有吸引人的东西，同时他居然还长得漂亮，还打扮得好。他是可以和另外两个人相提并论的一个风雅之士，同时他还是贵族，他简直就有了上流社会女性喜欢他的所有东西。同时他有点叛逆，他是一个坐在反对派席位上的贵族。

三位知名的情人：首相墨尔本子爵威廉·兰姆之妻卡洛琳·兰姆，雪莱的小姨子克莱尔·克莱尔蒙特，意大利贵妇特蕾莎·圭乔利伯爵夫人

所以拜伦先生就在上流社会一炮打响了，这就是拜伦作为一个作家和诗人和其他作家不同的地方。其他的英国作家，他们首先都是服务于市场的，但拜伦先生却把欧洲的那些浪漫派作家的游戏规则移到了英国。他通过他的帅，通过他的奇谈怪论，通过他的标新立异的打扮成为社交明星，同时再通过这自己的这种明星身份来带动他的作品，他还不断地重申：嗨，我写诗还不就是玩吗。你们居然说我写的诗雕琢，我告诉你，这些诗全是我在我去舞会之前和从舞会回来之后换衣服的时候写的。这种东西简直就代表着所有英国读者所不熟悉的那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刚好是欧洲的浪漫派天天搞的。所以拜伦其实是最欧洲的一个英国诗人，他在英国上流社会成为一个社交明星，然后和另外两个人较量。

但是必须考虑到拜伦是所有这三个人里最穷的一个。他所继承的那个男爵领地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濒于破产了。你想想看，他的伯祖父是因为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都死了，所以才把财产留给他，那当然就在死之前能花多少花多少啊。而拜伦自己的写作其实又赚不到多少钱，你想想看，诗这个东西怎么才能拿到稿费呢，你写的太短，而且就算你把它作为诗集出，你其实也不可能赚到太多的钱。而拜伦又是一个特别贵族气概的人，就是花钱没数，所以拜伦先生很快就破产了。这个时候，拜伦先生该怎么面对自己破产的这个状态呢？他就和他的祖宗一样，就是娶一个有钱的女继承人。

2003年英国电影《拜伦》剧照

拜伦先生有句名言，就是每个人总会要结婚的，总有一天我们要住到乡下去，然后当一个体面绅士，看看地方性的报纸，一边看报纸，一边儿跟夫人的女仆接吻。这就是拜伦看待婚姻的观念。而他娶的刚好是一个女数学家，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我们知道，在历史上，只要是一个文人，一个比较浪漫的诗性的人，要是娶了一个或者碰到一个女数学家，基本上都是悲剧的命运。比如伏尔泰和夏特莱夫人，再比如拜伦和拜伦夫人。拜伦和拜伦夫人这种灾难有一个特别好的解释。丁尼生曾经说过拜伦是一个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坏的人，而拜伦夫人则是一个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好的人。于是这两个人碰到一起，拜伦马上就身败名裂了。

拜伦先生用一种这么世俗的方式，或者说这么世俗的理由而结婚，但他又不是一个典型的贵族。我们知道拜伦通过他的爵位而建立起了信心，通过他的爵位而在文学上一炮打响，但他其实是一个浪漫派，他追求的是一种爱情。当然拜伦的这种爱情是不间断的，甚至于是谁都可以的那种爱情，所以他无法把贵族的游戏规则贯穿到底。然后他又碰到一个特别严肃、方正，然后特别喜欢思考他每句话里的弦外之音的妻子，而且这妻子还对她爱得特别深，眼里揉不得沙子，所以他很快就离婚了。

拜伦夫人安妮·伊莎贝拉·米尔班克 (Anne Isabella Milbanke) 。卡洛琳在得知拜伦向她求婚的时候气得简直要发疯，她说：“拜伦永远不会跟一个准时去教会、会统计学、身材奇差的女人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