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不是神，医生是人

题图：《白色巨塔》

4 月 17 日，《外科风云》开播。

之前看了这部剧的简介，编剧朱朱是北大医学部毕业的，并在美国读了流行病学专业。从背景上来看，她比其他国产医疗剧的编剧专业很多。朱朱之前参与编写的几个电视剧，豆瓣评分基本稳定在 7 分以上，这在如今抗日神剧、狗血穿越剧、家庭奇葩伦理据扎堆的国产电视剧中，实属不易。

然而，今天看了前两集，我感觉比较失望。抛开医生们的衣着化妆合不合理、年龄与职称是否般配这些小毛病不谈，《外科风云》在专业上的错误还是有很多的，剧组在细节把握上并不够用心。

一开始背景旁白介绍靳东主演的庄医生，职位是“加州大学心胸外科主任医师”。然而作为曾在美国学过医的编剧朱朱，应该知道在美国的医院体系里面，并没有“主任医师”这一职称。

胸外科医生陆晨曦值夜班，同事失恋喝了 5 瓶啤酒，喝得有点高了，但是意识还是清楚的，还能站着跟她对话——结果陆医生直接给他上了纳洛酮静滴。实际上，纳洛酮一般用于中重度的急性酒精中毒的处理，改善呼吸抑制和昏迷状况。对于轻症患者使用纳洛酮，不仅意义不大，而且有可能会加重躁狂症状。

医院的院长傅医生心绞痛发作了，从兜里拿出硝酸甘油片或者速效救心丸之类的急救药物，一仰脖子就吞下去了。作为一个医院的院长，他不可能不知道硝酸甘油片的标准用法——舌下含服。

庄医生第一次出现在手术室里，“啪”的一声在空中使劲一抖展开手术衣，套上后双手直接撸起袖子，完了之后一把抓起手套就带了起来。这位胸外科专家，带手套和穿手术衣都违反了无菌原则。这让现实中的手术室护士看到了，估计会被怼死。

客观的说，几位主演的演技还算到位，但是整体剧情节奏发展过慢，如果按照国外医疗剧的速度，前两集应该 20 分钟内就可以播完了。大量时间浪费在过多的镜头上——扬主任给庄医生开门一段，就给了 5 个镜头；

扬主任一边泡茶一边听进修医生投诉，茶具的镜头先后给了 19 个（此处不插入茶具硬广太可惜了）。

并且，作为一个医疗剧，出现过好几处对于普通病人的丑化，比如骄横跋扈蛮不讲理、质疑完内科主任后接着去怼外科医生的女处长。

豆瓣最终能给《外科风云》打几分，我不敢乱猜测，但凭前两集的表现，我个人只能勉强打个 6 分。

很多人关注这部剧，可能是因为最近火遍微博的女主演白小姐。但今天咱们不讨论白小姐，就谈谈国产医疗剧的问题。

说到医疗剧，就不能不提一部经典之作——《白色巨塔》，这部剧改编自 1966 年山崎丰子的同名小说，讲述了浪速大学医学院的医疗事故和外科教授竞选中的不当行为，揭露了医学界尔虞我诈和争权夺利的黑暗面。《白色巨塔》的小说销量超过 500 万册，5 次被搬上银屏，2003 年在富士电视台播出时，创下了平均收视率达到 23% 的奇迹。

而每次国产医疗剧热播时，总会有一堆医生出来吐槽挑刺。很多医生和医学生说，中国医疗剧的问题就是不够专业。

这话是对的，也是不对的。

从整体上看，中国医疗剧和国外那些医疗剧神作相比，差距主要有四个层面：

专业元素、故事情节、人物塑造和思想内涵。

单从专业度来说，中国一些粗制滥造的医疗剧和外国的同类相比，差距可能真有十条大街。

我个人的一点偏见，近年来带着“青春”二字的国产剧和国产电影，都是深坑。以青春医疗职业剧——《青年医生》为例子。

这部剧开播之后被医生们喷成了筛子，也难怪医生们如此刻薄，这部剧的医学硬伤实在多得令人动容。

9% 的生理盐水，如此齁咸的水你们喝一碗试试；

10g 的速尿，这超标 1000 倍的剂量打下去估计鲸鱼都得尿崩；

200ml 抽血送化验，请问这是准备要去卖血吗？

说句实话，一些医疗剧跟医疗真没有多大关系，只能说是一部拍摄地点从写字楼移到急诊室的言情剧，或者从紫禁城移到手术室的宫斗剧罢了。不知在拍摄之前，这些电视剧的编剧、导演和演员们，是否有在医院里体验过医护人员们的真是工作状态？

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而一些国产医疗剧源于瞎编，高于狗血。这些编剧既不尊重医护人员，也不尊重编剧这个职业。

大部分编剧不去了解医生护士的工作环境，不去实地调研，凭自己的个人经验意淫这个行业的日常生活，遇到专业问题是也不打算咨询专业人员，最后拍的时候导演也不懂，演员也不懂，一部漏洞百出的医疗剧就出来了。

话又说回来，任何一个行业剧都不是派给业内人士看的，这个道理，放在中国美国日本都是一样的。律政剧的受众不是律师，军旅剧的受众不是军人，医疗剧的受众也不是医护人员。医疗剧里的专业元素，宜精不宜多，要是满剧都是医学知识点，那就成了贺银成老师的考研视频了。

然而，除了专业性，决定一部医疗剧能够成为不朽的杰作还是乏味的烂片，更多的是在医学知识以外的地方。

无论是哪个国家，拍摄什么类型的题材，电视剧都是有一些基本原则的——故事完整，情节紧凑，演技真实，这是大多数普通观众对于一部电视剧起码的要求。

许多我们所熟知的外国医疗剧之所以评分高，一个重要原因是——情节紧凑废话少。

美剧《实习医生格蕾》，豆瓣评分 8.8，第一季也就 9 集；

日剧《白色巨塔》，豆瓣评分 9.5，一共 21 集。原小说的作者山崎丰子其实是写了上下两部，所以这个日剧是由两部小说改编的，一部小说也就出 11 集电视剧。

而中国的医疗剧呢？

《急诊室故事》，豆瓣评分 7.4，出了 38 集。

《青年医生》，豆瓣评分 5.7，出了 50 集。

《产科男医生》，豆瓣评分 5.3，出了 40 集。

中国的电视剧一般是日更，一部电视剧在四十集左右；而日本和美国的电视剧一般来说是周更，总共也就十一集左右（NHK 的大河剧除外）。

一块糖泡一杯水，能喝到甜味；一块糖要是泡十杯水，那甜味就若有若无了。一部电视剧拍得越冗长，每一集的内容就越松散。《白色巨塔·上》的日文原着和《心术》原小说都是三四百页，如果将《白色巨塔》也拍成四十集的电视剧，那么必然要加上大量可有可无的镜头，加上很多枯燥无味的台词，整体上会大幅降低全剧的质量。

若是原剧本就漏洞百出，再加上演员糟糕的人物塑造，还非得拍个五十集凑数，那这个医疗剧基本就是灾难片了。

另外作为一个摄影爱好者，我多提一剧，很多国产医疗剧的用光是真的很糟糕。

用光是摄影和摄像中极其重要的一点，对于烘托氛围、渲染情绪、体现主角配角对比等都有很大帮助。我只看了《外科风云》两集，就看到不少过曝的镜头，人脸过曝尤为大忌。例如，同样是在手术室存在无影灯这种强光源的环境下，如何布置人物的站位和辅助光源的位置，是很考验水平的。还是以《白色巨塔》为例，注意观察人脸的用光。

（关于电影电视剧用光，有兴趣的可以看一下电影《教父》，里面的布光堪称教科书典范。）

其实不单单是《外科风云》，包括最近热播的反腐大戏《人民的名义》，剧情挺不错的，老戏骨的演技更是秒杀那些流量小生，但是全剧也存在用光的硬伤。有网友问为什么缺乏美剧《纸牌屋》里面那种“高级感”，其实这个锅很大程度上要灯光师去背。

用光只是一个细节，包括录音、剪辑、场景布置等都很重要，这里就不展开说了。中国的医疗剧如果希望更上一层楼，这些技术方面的问题务必重视。

（《白色巨塔》剧中的医生办公室。相比之下，中国医疗剧中的办公环境简约干净得如同样板房。）

还有一个国产医疗剧常被指责的地方——剧情过于松散，把医疗剧活生生拍成了偶像剧。

实际上，医疗跟偶像两个元素并不冲突，无论是小鲜肉还是老戏骨，能不能塑造一个丰满立体的人物形象才是关键。

还是以《白色巨塔》为例，我们不说主角，就看看两个男配角。

东贞藏，浪速大学医学部教授，统领整个第一外科，学术方面严谨认真，但是有点畏惧学生财前五郎的野心和才华，不惜与五郎撕破脸皮，从其他大学调来医生，当做自己的接班人。但在最后五郎患病时，东教授还是不计一切前嫌，亲自为他进行手术。

（术中发现五郎的肺癌细胞已经胸膜播撒时的东教授。）

财前又一，财前五郎的岳父，是个富有的小医院院长，精于算计，将五郎当做提高自己名望的工具。然而财前又一并非满心功利之人，在最后五郎病重的时候，他对待五郎犹如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

（只有看过原剧的人，才能感受到财前又一前后两种语境和情感的差别。）

每个人物都不是扁平化的，观众们不愿意在屏幕里看到的都是脸谱化的形象，而是希望从一个演员上看到人性的复杂，看到邪恶与善良、软弱与坚强。

这也是《白色巨塔》剧中人物的出彩之处，这部剧为我们展示的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铠甲也有软肋的人物。

而《白色巨塔》更为出彩的地方，也是这部剧能够创下收视纪录，能够在豆瓣几百部日剧中排名第一的原因，在于原小说对于医学界的深刻理解。

医疗剧吸引观众的一个原因是，医疗关乎生老病死，和每个普通人都息息相关。一部好的电视剧不会直白地向你宣教它的三观，而是无声无息的向你展示各种利益冲突的暗流涌动。至于这些问题原因是什么、如何去解决，留给你去慢慢思考。

你是患者家属，你家人的主刀医生是一名医术高超，但是对患者不甚关心、一心只想着如何争权夺利的医生，你还会选择他为你的家人动手术吗？

你是外科医生，你的上级也是你的恩师，但由于种种原因不想提拔你，在你的晋升道路上重重设卡，你是会忍气吞声还是撕破脸皮？

你是法官，被告是一名极其出色的医生，你的判决可能导致很多患者失去最好的治愈机会，你是否还会坚持依法审判？

一部出色的医疗剧，不仅仅是在专业程度上严丝合缝，也不仅仅是剧本完整、演技走心、摄影灯光剪辑音效保持高标准，更重要的是，这部剧是否敢于直面现实的残酷，人性的复杂，敢于把医学光明与黑暗的一面展现在观众眼前。我们目前的不足，也是我们离《白色巨塔》这部日剧巅峰的距离。

最后，对于中国医疗剧的导演、编剧和演员们来说，未来进步的空间还很大，

而最应该探索的，是如何尊重题材，洞悉人性。

【医者は神様じゃない、人间だか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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