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铁军：中国城镇化要警惕重蹈朝鲜覆辙

01 八十 年代朝鲜的发展水平高于中国

你们知道北朝鲜在80年代的时候发展水平高于中国，人均国民收入在80年代末期大概在 1000美元 左右（中国2000年人均GDP为959美元），人均粮食产量大概在 800斤 左右（中国2009年人均粮食产量795斤）。

当然，我们人均国民收入上去了，但是我们的人均粮食产量还没有达到80年代北朝鲜的水平。那个时候北朝鲜的农业完全机械化、现代化，一个小小的地区，相当于中国的半个省大，这么个地方，6万多台大型拖拉机，谁给的呢？前苏联。

北朝鲜生产点苹果等农产品送给西伯利亚（苏联），西伯利亚（苏联）就把石油、拖拉机送给北朝鲜。

在过去的体制之下没有问题。因为农业机械化了，不需要那么多人，所以70%人口进城，城市化也早就快于中国，因此 我们中国人今天想的农业现代化、规模化、机械化加上城市化，人家80年代早就实现了。

第十三届世界青年和学生联欢节开幕式，平壤，1989年

那好了，大家可以在城里载歌载舞啊。并且 人家是全民医疗免费、全民教育免费，上大学、进医院，都不花钱的。 80年代就有这么高的发展水平，你们想象不到他们怎么会是今天这样。

02 西方封锁导致朝鲜现代化奔溃！

问题出在哪？有人说是金氏祖孙三代政治集权造成的问题，错了。金日成时代，老百姓几乎没人反对，金日成威望相当高，那到金日成的儿子金正日接班，为什么出问题了呢？

你们都知道1991年苏联解体了，1992年换货贸易体制停止——就是我给你点鸡蛋、苹果、蔬菜，你给我点石油的换货贸易被迫停。

朝鲜本国在没有石油的情况下下搞了机械化，一旦这个换货贸易体制停了，西伯利亚不再给他石油的时候，他的拖拉机趴窝了，这个大家都能理解对吧？

就是没人给你油了，你的机械化停了 ，你们知道停多少拖拉机就意味着多少地不能去耕种。因为得拖拉机去翻地，拖拉机一停，没人翻地。

已经两代不是农民了，不再会用锄头、镰刀，不再会用传统的农业工具了。 大牲口也就早就不用了，大骡子、大马也早就不用了，就会用拖拉机了，当拖拉机突然停掉了，没有条件去翻地，没法翻地就没法下种，没法下种就没有粮食。

所以1992年停掉了换货贸易，1993年朝鲜就遭遇了全面的饥饿，没粮食！ 再加上这个时候西方封锁，你想买石油吗？ 对不起，不卖给你。 再加上他没外汇，那怎么办呢？

朝鲜冬天气候寒冷，冬天要烧煤吧？但是你汽车停了，没法把煤从山里运出来，就弄得老百姓去山里砍树，这93年上山一砍树，正好赶上第二年发大水，地也冲了，所以这个祸不单行，他都赶上了。那这个时候怎么办？

从这个时候起，你们都知道有大量的逃北者，大量人逃跑了，不干了。是因为你已经70%的人进城了，那剩下30%在农村，你就算让这30%的人按照中国的方式搞大包干，自己去种地，你们想想， 能不能三个人种地养活七个人？ 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中国人搞大包干的时候是多少农民？85%的农民！只有15%的城里人，你搞大包干，八个半人养活一个半人，你能养得起，我们当时叫做“少吃一口，多手一斗”，国家给点高价格，农民就是勒腰带都把粮食卖给你，你就养了， 你现在让3个人用手工劳动去养活7个城里人，门都没有。

于是乎， 政府搞先军政治，把城里人组织起来给我下乡，军事化编制，一人发一把䦆头刨地去，到了秋天一人发一把镰刀，你去割稻子去 ，这事城里人干吗？

别说他们不干，各位，如果我们现在没饭吃了，把广州人组织起来，一人发把䦆头下乡刨地去，你干还是不干？ 恐怕有相当多的人游过去往香港跑。出现逃北，饥荒，还得干活，这就是当时的现状。

这个事情已经发生十几年了，他始终上不去是因为没谁给他机械，就算给他机械，他也没有石油，再恢复过去现代化、机械化的这种农业生产，没条件，你又不能把城里人再重新赶到乡下去，所以他一直十几年来都爬不起来，原因就是既没有机械有没有石油， 当然十多年来也一直被封锁。

所以我们说， 朝鲜超前实现了农业现代化，超前实现了城市化，一旦遭遇了一个灾难的时候他就没法对付。 所以我说他这是上去了，现代化、城市化上去了，但下不来。

03 任何现代化都有代价

我为什么对这个情况比较了解呢？是因为搞了这么多年农业国际比较研究，所以联合国开发计划署把我安排到北朝鲜做农业政策顾问，我去做调查研究，发现不是西方人说的那些说法，回来以后正好赶上国内领导听汇报，我就把这个故事给领导讲了。

我说超前实现农业现代化，当然是不是超前这只是个说法， 其实就是任何现代化都有代价，这个代价什么时候爆发，并不知道，就跟我们说的现在你追求房地产，你有代价，这个代价什么时候爆发，你不知道。 所以我们才说北朝鲜的问题，是70%人进城，剩下的30%人地里干活，用手工工具支撑不了。

不光这个，其实还有个大问题，你们知道让城里人下乡干活，城里人不好好干，就跟我们当年下乡当知青的，很多人都不那么好好干的道理是一样的，我自己当过知青，我是1968年知青，我们知青中很多调皮捣蛋不好好干的，这我们也都知道，好好干的呢，当然也就好好干了，分多挣一点，吃的稍微好一点，不好好干的呢？问家里要！这些我们自己这一代人，我们的囧事我就多说了。

当你让城里一人发把䦆头刨地的时候，你好好干吗？一人发把镰刀，让你去割稻子，你好好干吗？再加上地里没化肥没肥料，因此稻子长得矮，所以即使收获，城里人不爱弯腰，导致也有37%的收获损失，也就是超过1/3扔了，这么低的产量，好不容易重点稻子出来，还浪费这么多，为什么呢？城里人割稻子，不弯腰。农民连稻草一块割，剩在地里的就是稻草根，对不对啊，城里人下来割的稻子脑袋，割稻穗，地里都是泥巴呢，就算有点产量，也收不回来。 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让你下乡割稻子，你也不愿意弯腰？

04 城镇化切忌一刀切

所以当今天我们中国人开始大幅度推进城市化，我们也要实现70%的城市化率的时候，我这个做了大量国际比较研究，比较注意找教训的人，我老是说点不那么积极的话。

我老是说，这个城市化不要这么激进吧，不要这么快， 短期内你把城市化推到70%， 一旦你遇到个什么突发事件··· ···打个比方，南海冲突爆发，人美国人早就准备好了， 一旦中美之间进入对立状态，首当其冲的就是切掉中国的石油运输线，你有没有海权制胜的能力，我们现在60%石油靠进口，一旦切断，石油进口停掉，我们的石油储备够多少？ 三个多星期！

想得都很好，万一一个事件爆发，我们坐在办公室里计算的，如果70%的城市化率，会创造多少内需，会带来多少增长，这些全泡汤！

所以现代化是一副美妙的图景，城市化确实能带来增长，但是难道是我们要为了这个“增长”而不顾一切可能发生的代价吗？这是值得大家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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