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早晨起来偶然读到韦应物的诗《休暇日访王侍御不遇》,心中有了小小的触动,而这样的触动又盘桓在心里不愿意离开,这大概就是读诗的机缘吧。既然它不愿从心里面离开,那么不妨就说说这一首诗吧:
隋唐的时候,官员实行旬休制度,也就是每十天休息一天。所以韦应物说“九日驱驰一日闲”,就是说九天为工作奔忙之后,终于有了一天的闲暇,想找老朋友叙谈却白跑一趟。——这在通讯手段极端发达的今天是不会有的,打个电话、发个微信先联系一下似乎成了我们现在交往中的必要手段。但是在古代,临时动了念头相见,其实未必能够实现。不过从心情感受的角度看,这种寻友不遇,恰恰因为有了不确定的因素而显得富有诗意。
样样都在意料之中,生活似乎就显得太过平淡了。
不过
人与人的差异,或许就在欲望没有实现的时候才显现出来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假期,兴冲冲地去寻访自己的朋友却没有遇到,失落、沮丧甚至没来由地埋怨,在普通人看来在所难免。但是,韦应物却不是这样,他欣赏了友人家周围地环境,忽然从这样环境里发现了友人诗风清雅地原因,原来是因为友人所居住的地方清幽冷寂所致:“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在不少古代文人的思想里,人的意识活动是和周围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的,所谓天人相应,物我同一是超越了儒道分歧的一种民族共识,这种共识其实不关乎科学,而是一种民族共同的骨血,也是我们彼此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联系。在韦应物看来诗人王侍卿之所以能够写出了那种“清入骨”的诗歌,是与他所处的那种冰雪高洁的环境密切相关的。从诗歌写作的动机来看,韦应物是借环境的清幽去赞美诗人的情趣和风骨。这是一种很高级的赞美别人的方法:环境之清,乃是诗风清幽的原因,而我们难道不能从诗风清幽中感受到诗人的气质与志趣吗?
夸人而似乎漫不经心,精心雕琢却又显出恍然大悟的“萌态”(“怪来”,怪不得的意思,这句诗呈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情态),这是这首诗很动人的地方。如果我们只看到了韦应物在诗里弯弯曲曲地夸人,则不免过于世故,也是与这首诗的诗意最相违背的,而如果能够透过诗歌的表面意思看出诗人的性情与人生态度,才真的是读懂了诗中的意趣。——
每首诗歌里都藏着诗人自己,不管是咏物叙事、议论抒情,其实都是诗人心胸见识情趣气质的流露。
因为一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焦点、方法其实反映的就是一个人内心世界,只要你援笔写诗,你的内心就必然会暴露在世人的面前。所以说,诗人写诗的高下,最后实际上还是诗人情趣高下的比较。你看韦应物在寻友人不遇之后的表现就让人能够想见其风神与气度:虽然不遇友人,但是又何妨放眼欣赏四周自然的景色呢?这是生命达观的表现,王徽之雪夜访戴,所谓“兴尽而归”多少还有魏晋名士的矫情,而韦应物的寻人不遇所表现出的通达随性,从人生通达的层面讲似乎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