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我在电影院呆了一下午，看完《悲伤逆流成河》与《江湖儿女》。写下本文的题目之时，已经基本确定自己十年内没机会采访贾樟柯导演了。
事实上，科长是我在情感上最喜欢的华人青年导演（理智上最喜欢的是娄烨），无论别人怎么说，他的作品始终在我这正中靶心（G点），就是他一出手，哪怕拍玉兰油广告这种我都吃，也永远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看完《小武》后喘不过气来那股后劲儿，心就那样被揉碎了。
因为他作品中始终如一的“走出去”的渴望，影像里的符号虽然来自北方城镇汾阳，但大城市的人看着也不陌生，一个个电影看下来，
这些不安分的底层青年的命运，就有了一层世界共性，而且构建了很有整体性的中国“城镇空间”。
《小武》剧照
贾樟柯美学宇宙里的声音非常重要，其中有许多我小时候听过却不曾留意，但是进入他的电影后却咸鱼翻身的流行歌，《山河故人》里的《
go west
》一出，我瞬间就七窍生烟了——你用不用这么使劲啊？要知道这首歌，许多八十年代出生的人听了会嚎啕大哭的啊！果不其然，影片到了澳洲部分张艾嘉和董子健躺一张床上的时候，我精神立刻崩溃，太可怕。如果没有go west我也许会支撑不住。
在《江湖儿女》中，让人印象深刻的音乐是一头一尾的《YMCA》和《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人说这是一个女人的《奥德赛》，而我看完之后的感觉是悬在半空：
它显然
比《山河故人》更好，比绝大多数院线商业电影好太多，但如果他跟自己比，更富态、更聪明，却已经停下了脚步。
有人说这就像标准作业，每次他都能考高分，但很没意思——说这话的人可能不知道，这些答案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如此重要，以至于生怕他做出U型转弯。
例如我很迷恋科长片子里的
奇异场景
，在《江湖儿女》中可以看到以下：1.两人绿色的火山前开枪（说实话有点过了，不如山河故人里在冰上跳舞）；2.二勇哥葬礼上他情妇穿着露内裤的白色紧身裙跳国标；3.赵涛在车里说想去呼和浩特吃烧麦；4.UFO降临；5.广场上的野鸡表演团体，竟然带了个兽笼，里面有一头狮子和一只老虎来回转悠。
类似于这些镜头，其中充满了城镇空间的符号，但满打满算也谈不上刻意卖弄，因为还挺社会主义魔幻现实的，这不就是我们熟悉又看着会发笑的日常生活吗？尤其是火山那段对白：火山灰是不是最干净的东西，经过高温灭菌，就像烟灰一样？我私心以为，倒是比在银幕上直接贴出几行诗歌要来得舒畅，比生活要高那么一点点
126分钟的故事中充满了细节与情节，
感人至深的镜头我给大家数一数
：
1.
在舞厅跳舞时，廖凡的枪掉了出来，他和赵涛僵持了一下，然后继续跳，表情从一点点尴尬立刻过渡回往常，实在微妙。这个跟影片末尾也有动作呼应，是贾樟柯在体察人事时极高精度的敏感性，而且这种观察只有他才会留意和捕捉住，然后细腻地呈现在电影中。
2.
看起来显得土气横飞的大同江湖里，中国人情世故那套做得更明显，老贾有没有借钱？把关羽请过来。明明不敢打架，老大自己又不好说，只能让身边小弟帮忙找台阶下，其中的恰到好处的节奏和语气拿捏精准，表演自然极了，中国观众一看就明白。
3.
“
咱们会去新疆吗
？”廖凡是不会跟赵涛去的，从天而降的骗子徐峥愿意，他跟个锤子一样说出“我们都是宇宙的囚徒”，然后被赵涛一句“我刚刑满释放”给吓到。在去往新疆的火车上，两人在狭小空间中有点生硬地拥抱，刚抱下去后不太对劲，又换了一边继续抱——这是我在影片中最喜欢的段落，因为实在太让人难过了。
4.
赵涛去奉节找廖凡，对方避而不见，她冒着大雨打摩的去发电厂找，结果差点被强奸，赵涛将计就计跑去报案，顺便让警察把廖凡找来，不久后在招待所里跨火盆，这一段故事又流畅又清爽，实在是优秀。
5.
赵涛的钱被假基督徒偷光，后来抓到之后也只要回身份证，肚子饿极时跑到老同学婚礼上吃了顿饱饭，还当了一次骗子把张译这个狗男人的钱骗了一万多。（之前还失败了一次）
6.
影片中的当下性置入得恰到好处，廖凡坐在车上，寒风凌冽，他觉得冷，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儿呢？”赵涛打开手机导航仪，此时他早已与高科技脱节许久，然后就经过了令人心惊胆战的当初她开枪救他的地点。
7.
回到大同后，棋牌室里的老贾跟廖凡打赌，场面剑拔弩张，但此时好几个中老年油腻男性纷纷掏出国产手机拍视频，这一段看得令人哑然失笑——贾樟柯在访谈中的谈话透露出他对时代的敏感性，总是能抓住这种尽显当下性的时刻，适当地放置进叙事里。
总的来说，相比起《山河故人》，《江湖儿女》是一个更完整、更多细节和丰满的作品，对于喜欢科长调调的人来说，赏味绰绰有余。同样是反应底层生活，科长不做那些比惨的故事，而且在这个片子里他把目光更多地放在女人身上，曾经心爱的男人廖凡告诉他什么叫江湖？是义气，廖凡没做到，赵涛做到了。
在我的人生中也有人这么对我说过，某任ex告诉我，相爱的两个人在困难时刻，很多时候要靠义气去撑，现实生活也一样，他没做到，而我做到了。所以在看到片子最后两个镜头，先是玻璃门内的赵涛在抽烟，然后是监控器里的画面，她斜靠在墙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冬日里的大同，我心脏瞬间大失血，哭出土拨鼠叫。
一个人喜欢哪个电影、哪个导演，并不全是理智说了算的，少年时代我喜欢上王家卫，就不管他的叙事能力像坨屎，青年时代我喜欢贾樟柯，只要里头有奇情和大量丝绒质感的显示细节我就爽得颤抖。与此同时，当然也会恨铁不成钢地说一句：
你为什么不进步？好莱坞的毛头小子们都成长起来了，贾樟柯还在自己给自己开表彰大会，最新作品中把自己以前的电影逐个致敬和再现一遍？
《三峡好人》里的烂尾楼拔地而起，三明走钢索，一点违和感都没有，但《江湖儿女》里UFO出现，多少还是有一丝不和谐，我倒不认为导演迷恋科幻元素，也许只是一种诗意，或说“
贾樟柯电音
”，用途是
秒chill out
——在本片中，真正承担起这个任务的，我反而认为是赵涛在船上遇到的假基督徒女小偷。她喊着哈利路亚做餐前祷告，带着末日论来奇袭即将被淹没的奉节，两天后街头被揍，赵涛先帮她解了围再讨赃物，这个角色才是real超现实，像不像受难的女耶稣？
无论是《悲伤逆流成河》还是《江湖儿女》，这个周末都走了大运气，前者这个大水片被李银河借由校园暴力社会话题推荐，
后者被和谐社会第一飞盘王胡锡进黑上热搜，恭喜二位。科长回复：等我闲下来再细说。
求您别细说了，给飞盘王最后一点尊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