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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也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维舟  · 公众号  ·  · 2024-06-03 17:44

正文

抖音@七颗猩猩

“王妈”翻车了。一直以打工人代言、“反霸总”的这一形象,在现实中其主创团队“七颗猩猩”却被质疑压榨打工人: 公司开出的待遇是大小周、自备电脑,月薪四千。虽然这一风波在回应后渐渐平息,“保姆王妈”在事后粉丝不降反增,一条广告价格涨到60万, 但这一舆论漩涡之所以出现,正是因为这一讽刺性的反差:代表着小人物的,也可能欺压小人物。

此前,视频短剧《重生之我在霸总短剧里当保姆》爆火,推出一个月就全网涨粉300万。剧中身为“顾氏集团”总裁家里唯一全职保姆的王妈,整日人前低眉顺眼,背后则吐槽盘算,而霸总及其娇妻在她眼里就像是两个神经病,她既没有“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灰姑娘梦想,也不指望逆天改命,只是在日常的微小反抗中获得乐趣。

忽然之间,小人物似乎迎来了时来运转的高光时刻。 今年初,停播多年的《如懿传》又一次引发关注,但起因却是周迅扮演的如懿“史诗级翻车”,从形象、人格到做派,接受全网360度无死角的批判,而剧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反派配角魏嬿婉倒是翻盘了——这个宫女出身的小人物,在遭受长久欺辱之后,仍顽强地试图反抗命运,让当下的无数打工人都狠狠共情了。

如果说通俗文艺折射出受众的白日梦,那么毫无疑问,这是时代心态变动的可靠指针。实际上,去年上映的动画《中国奇谭》中小猪妖形象的意外爆红就是信号:新一代的观众代入的已经不是自带光环的主角,而是卑微挣扎的配角。

不仅如此,当人们从小人物的处境出发,理解他们的行为动机之后,就会愈发深入地意识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给小人物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就像王妈发飙时吐槽的:“走过来走过去的,地不要你拖是吧?”

《中国奇谭》剧照
细想来,这样的社会心态变动,其实早就有迹可循:在成功学盛行的年代里,人们还普遍相信白手起家的神话,就算是身居底层,那时人们仍然愿意相信有什么机会在等着自己,何况主角还能满足人们的全能自恋:无论你怎么作,都可以得到满足。
换言之,那时人们之所以代入主角,是出于对自身处境的不满,说到底是因为“想成为自己所不是的那个人”,还能在白日梦中“做自己平日不能做的事”。

如今,阶层向上流动的梦想已告破灭,还能保住不下滑就已经很不错了,人人都生活在下滑的焦虑之中,而且还很焦虑。 以前大家以为总会有属于自己的舞台,有聚光灯打到自己身上的那一刻,现在大家都明白了,自己就是背景板。

这两年流行着这样一些梗:“有些人出生在罗马,有些人一出生就是骡马”、“当你觉得自己又丑又穷的时候,不要悲伤,至少判断还是对的”、“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工作。我不知道明明是谁,反正我是偏偏”。这些都以戏谑的方式道出一种对现实的认知: 个人努力在大部分情况下恐怕还不如出身和运气重要,越来越多的人认清自己就是那个小人物,却又很难有所改变。

像这样的情绪,当然不是到现在才有。在2000年上映的电影《苏州河》里,有这么一段令人感叹的台词:“他以为会骑着这辆摩托车到很远的地方,做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可到了,他却成为一个送货的。”不过,这种情绪以往就算有,在经济上升期也不算普遍,何况在网络普及之前,也很难被听到,更难被感知到。

《苏州河》剧照
然而现在,且不说主角光环的浮华人生让人感觉离自己太遥远,就连一路打怪升级的爽剧都失去了魅力,那看起来既不现实,也不免显得有几分头脑简单。此时,影视剧中那些被忽视、被牺牲的工具人配角的经历,如果贴近实际生活,就容易触发观众的情绪——不仅仅是这些处境需要被看见,在现实生活中迫于压力不敢反抗的事,也更希望剧中人物可以替自己完成。

代入到小人物的处境,不是为了追求“爽”感,而是另一种情感濡养: 真切感受到普通人的酸甜苦辣。这两年微观史的火热,恐怕也是因此:人 们厌倦了宏大叙事,更想看到普通人都是怎么度过人生的。此时,一旦视角发生改变,在同样的故事里,你会发现不同的细节和感受。

高诵芬在《山居杂忆》中,不时回想“体面人家”的家风,那种温情的主仆关系,但正如淡豹在《富人之仁》一文中犀利指出的:“主人在这些时候维护了佣人的自尊心,不过,主人想不到的是,佣人时时在维护主人的自尊心。其实‘规矩’‘老实’都是需要修炼的,每一次佣人‘好使唤’,利利索索地答应,规矩听命,去了就来,说着‘这我不懂……’‘哪见过这稀罕物’,讲述乡下的情形,都是在照顾主人的自尊心。”

这种“从下往上”的视角时而带着辛酸,时而带着荒诞幽默,可以解构掉许多冠冕堂皇的话语。《哨遍·高祖还乡》以一个农民的口吻,戳穿了汉高祖刘邦那套装模做样的仪式;李洱的小说《鬼子进村》则把那些带着优越感的城市知青看作是一群来添乱的怪 人。现在,“保姆王妈”又让“霸总”原形毕露:在她眼里,这些有钱有势人物心血来潮的夸张举止,只不过是“有病”。

这也不失为一种“弱者的武器”,为了生存,他们必须更善于伪装,受权力支配的弱者仍可以保有主体性,并利用各种时机来巧妙地争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 正如社会学家詹姆斯·斯科特在《支配与抵抗艺术:潜隐文本》中以大量事例证明的,从属群体的生存实际上需要更高的智谋和共情能力,也唯有如此才能巧妙地捍卫自身。

英国小说家乔治·艾略特在其名著《米德尔马契》中对此有着精彩的刻画:“罗蒙莎德知道她正被人注视着,为了适应这新的情况,她把身上所有的神经和肌肉都调动了起来。她天生是一个表演艺术家,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浸透着这种才能,她甚至把自己变成了角色,以至扮演得出神入化,连她本人也不再意识到这就是她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她当然深切地理解那种感受:“年轻人经常都感到压抑,但哪个受压抑的人没有自己私下的想法呢?”

可以说,“保姆王妈”的走红,正是因为这一形象表达了那些受压抑的年轻人们“私下的想法”,他们明确意识到了自己在权力结构中处于一个不利的位置,而规则本身也谈不上合理,也就很难像以前那样无知觉地服从了。 现在问题来了,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微小抵抗,究竟只是阿Q式的精神胜利,是犬儒的自娱,还是文化变革的苗头?

不可否认的是,像这样“反霸总套路”的吐槽看似说出了打工人的心声,但从剧中看不出什么想颠覆权力结构的设想(至少并不是自己想当霸总),大不了只是短暂宣泄一下,而更多的还是想让底层小人物的处境被看见,情感得以濡养,甚至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其独立自尊被权威所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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