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傍晚长途客车到达家乡小镇后,望眼看去,熟悉的老街旁新翻起两座矮楼,残雪堆在人行道旁融化的污浊不堪,空气中弥漫着鞭炮屑的火药味,还有各种细碎的味道漫散在街上,雪在慢慢的落,踩上去疼出细微的咯吱咯吱呻吟,墙上漆刷着无痛人流的白字,路头的杂货铺除了狗就是豁口老太太。
家乡几乎没变化。
家里关系网薄弱,家乡的熟人社会任何好工作都得走后门,不想父母事事面前当孙子,一毕业我就逃离家乡赴京。
北京是一个给你提供无限可能和选择的地方,你有时间知道世界有多大,也有时间知道生活有多难。
在我的印象里,青蛙不该都在温水里煮,吃到天鹅肉的癞蛤蟆哪个没有经历艰苦的撕逼上位?
每只能逆流而上游到北上广的“青蛙”,背后都有一双父母甚至一村乡亲肉身筑成的墙经年累月在他精疲力尽时推一把,但大部分90后乡镇大学生踩着父辈肉身上大学毕业后逃回家乡依旧让年迈的父母继续贫困,挺让人窝心。
20出头,只愿意接近同温层与自己层次见识相近的狗剩,翠花,铁蛋,对外面世界斗转星移视而不见;天天混在城乡结合部,没出去看过世界但大道理记了三笔记本,觉得外面不过尔尔;想置身事外了此一生,逢人就说争到最后一场空。
看似有大智慧,实际上连自己都忽悠,真的很可怜。
去北京的路,火车38个小时白天换了黑夜。刚到北京手头拮据,住的隔断。
七八人占着60平的一套房子,和大学宿舍一样,甚至不如。整套房子一个洗手间,早晚洗漱洗澡根本排不到,你要比别人早起晚睡,有时候蹲厕所甚至要到附近的大超市或者公厕。
有个满满正能量的室友,早晚总会寒暄几句,可仅三个月,他就拉着箱子灰溜溜回家了。我送他到楼下,他看一眼我:我这专业,在三四线小城市根本找不到工作的,说完头也不回上了出租车。我不知道说什么。
上楼在门口遇上房东,我随口说了一句:在北京有两套大房子一定是上层社会的人了吧。房东看一眼我,喃喃一句:在北京有两套房算的了什么?离开时我看见房东屐着拖鞋,背影有些落寞。
通讯录几十个好友都是同学和朋友,很多一接通就是家长里短和那点生活琐碎,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从寡淡的家长里短一地鸡毛到无话可说,过去那些经历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寡淡无味,味同嚼蜡,又碍于情面,就只是寒暄,就只是言不由衷的敷衍。后来慢慢理解这些人都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生活我就都删除,不再联络。
12月初母亲不放心,嘱咐父亲办事时专程来趟北京看看我。那晚与父亲一起吃饭,有些话始终堵在我胸口没有讲出来,灯光是很柔和的色调,炉火在一旁静静的燃烧,取暖的电器吐着灼人的热浪,一抬头可以从窗户的缝隙看到挂在天上的月亮,屋外此起彼伏过往车辆滴滴的嘶鸣。
从吃饭的地到我住的出租屋大概就十分钟的路程,但我给父亲定了酒店,我不敢让他看见自己逼仄的合租屋。晚饭要结束的时候,父亲起身说:我送你回去吧。
“真的不用了,你早点休息,我自己走回去就好。”我低着头回答。
父亲没有理会我的话,拿起外套走出来。一路上我跟在他身后,冬天夜晚冷清的街道没有白天的熙攘,呼出的气体打在脸上柔软而平静。
走进小区楼向下望的时候,父亲仍然站在那里。我在五楼窗户吼:你赶快回酒店吧。父亲不说话,就看着我。
从五楼望下去,父亲的外貌已经看不清,只能感受到一团黑影在更为深邃的黑暗中,显得结实而又坚定。他现在站在楼下,站在冬夜的凛冽寒风中。
次日临走,父亲在一家金店门口踌躇,说想着给母亲买一个手镯。几年前在镇集市上买了一个镀银的给母亲。母亲很不高兴,常拿这个事揶揄父亲,但即便那只是镀银的镯子母亲每次干农活时,都会取下来,用布仔细包好。北京是大城市,总要带一个好的回去。
我说:“我给妈买吧,我挣了点钱。你回去告诉她我买的,她准天天偷乐。”
每一位父母都爱慕虚荣,尤其是儿女带给他们的虚荣。这大城市的焦虑换一份母亲在邻里体面的笑容,值了。
1月2日公司节后调休元旦期间上班。前一天感冒状态很差,但有个几次没约成的客户终于答应见面,约在晚上8点就没有请假。
当公交倒地铁过去时客户短信告知那边有点急事,我就在楼下一直等,等客户时又不敢去吃饭,客户随时可能下来。客户的事情一直忙到晚上十点。
22:10时我打电话给他,客户知道我还在等,电话里略显诧异。我们见面只有十分钟,客户摇下车窗眼中带着一丝抱歉说“你把资料给我吧。”
我犹豫了两秒,把整理出来的一沓资料递给了客户。这样的善意敷衍让人有种溺水般无处着力的愤怒。走在路上天上开始冒雨,忽小忽大。脚步舔着地面。
“让不值得的人消耗我生命的生活再也不要过了!为了不再过这样的生活再难也要熬下去。”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我看着手机不知不觉脸上泪水流到嘴里,有些雨水打在脸上。来北京第一次在外面嚎啕大哭,像个傻逼。
在北京人群熙攘的地铁出站口,忽然对生命产生无力,失落与挫败感。夜晚街道依旧熙攘,最后一趟地铁没赶上。在喧闹的音乐和人声里我藏起了悲伤,我咬碎流下的眼泪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偌大的北京,一个人亲挨着需要一肩担起的事情。
走出地铁站我坐在马路牙子上,雨打在行人身上催着他们行色匆匆,我看着他们,内心悲喜交加,想起周星驰的一句台词:那个人好像一条狗。那一刻,我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好像眼前的事物开始静止。
那天工作任务没完成, 又累又饿去超市买了水和面包。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个人吃,想起汪峰的那首《北京,北京》 撕心裂肺的,奔放而激烈的歌声,在外面往这个城市一路传唱过来。内心挣扎几分钟不知道哪来的鸡血,又找到附近的大酒店门口去给人家发名片要信息,时间已是凌晨。
等收集够工作指标的信息量已经凌晨1点40的样子,舍不得花钱叫出租车,寻了一个自动取款机亭,手机定了早上6点的闹铃,坐着坐着我就睡着了,早上一醒又赶地铁回公司,第二天怕花钱去买药就在毛衣里面套毛衣,捂的我坐一会就流汗,或许是此法有效,两天感冒竟然好了,但是晚上躺下床单确是湿冷的。
每天睁开惺忪的双眼,按下闹钟就要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匆匆洗漱之后赶到地铁口都会排起长龙,最挤的往往是8点的那几列。挤得你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脚不着地就被抬着上了车,夹入车厢的空隙到站又被扔出来,如同燃料一般塞满了这个铁皮机器,一会输送到另一栋栋摩天水泥机器继续燃烧。
办公楼里的电梯也是9:00前的几分钟最挤,人人翘首以盼,万一没赶上这一趟就只有迟到的份。
很快习惯了北京的雾霾和拥挤,适应了匆忙的节奏和逼仄的住房。只是我偶尔站在公司高楼的窗前,俯瞰这车流不息的巨大都市,这城市愈大,便愈加觉得自身的微不足道。
也是在地铁的穿梭中我一次次恍惚,可能来北京是为了体验到更多的生活,在这硕大无比的城市里爬行找到自己的位置,用一点点的进步让自己羽翼渐丰。然后等风起一点点飞到更高的地方,看到更好的风景。站在万千人潮拥挤的地铁站,我再也不会因为平凡渺小而心慌。
一路奔跑的身影,无数个时刻,贫瘠年华里对未来最恳切的热望,我在北京的日子曾晚上一个人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掉眼泪,被旁边的好心大妈以为受了打击过来安慰;一个人在北京的深秋晚高峰推推攘攘的地铁站里奔跑,闪转腾挪,着实考验体力和眼力;一个人在初冬穿着单薄西装大衣抵御突如其来的降温和大风裹紧衣领咬牙向前走,虽然身体会麻木。
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一个背包,前半生往里使劲塞东西,后半生按需翻找,我不希望18岁背上的行囊在在80岁依旧空空如也。
北上广肯定是需要年轻人的,要等多少年你才能衣锦还乡?或许5年,或许25年,没人知道。但你在家乡坚守200年,还是要面对白眼和屈辱。
一些所谓的励志文章,大老板被渲染的一个比一个土鳖、没文化,但一个比一个身家高。这种完全没有因果和正相关的垃圾就不要再拿来恶心人了,个人际遇和人生走向是人家走出来的,你知道人家有多少吃瘪的日子?你以为人家在家里呆出来的身家?不要为这些狗血事例瞎激动,概率小到中彩票,何况在中国。
这个世界从来不在乎你是谁,别人只看你做了什么。大多数普通年轻人,你暂时没有资格去淡泊无争。
努力,在很多时候压根不是为了能站上什么人生高度,只是为了某一天你有资格选择淡泊无争。因为淡泊是需要底气的,虽然淡泊本身只是一个结果。
中国人有讲究“父母在不远游”的传统,但请你不要再满足于待在自己舒服的同温层里了,出来透透气吧。 有机会一定去感受下北上广的温差,因为你的生活真的不止一种选择。
所谓创造历史,就是在伟大的时刻、伟大的地点和一群伟大的人物做一件庸俗的事,具体行为都很庸俗,讨价还价,只是时间、场合、人物是伟大的,结果这些庸俗的事改变了历史。诚如尼采所说,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长风从漆黑的苍穹中扑下,灯火通明的像蜿蜒长龙。北京最温柔的地方就是无声拥抱每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年轻面孔,最残忍的地方亦是年轻面孔的呐喊声都淹没在狂欢和嘈杂的鸣笛中。
这就是新陈代谢异常旺盛的北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