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姐姐
我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个小女孩，看起来比我大一两岁，她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村子里的孩子总喜欢欺负她，朝她吐口水，还有人会上前踹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子里晃悠。
奶奶见那女孩可怜，就决定收养她，父母本来是极力反对的，但是奶奶非常坚持，就这样，我有了一个傻子姐姐。
我不知道是从哪儿听来的，说是神经病会传染，每次看到傻子姐姐，就会躲得远远的，怕自己也被传染成一个傻子。
傻子姐姐很黏我，每次我要出去玩，她都跟在我后面喊弟弟，这时候我就会快速的奔跑起来，然后躲着，等傻子姐姐走远了，我才换条路离开。
尽管我对傻子姐姐非常的不待见，可她却依旧对我好，每次奶奶给她好吃的，她都会留着，等见到了我，她就双手捧着，嘿嘿傻笑：“吃，弟弟吃！”
但我不敢吃，因为我怕，怕她会把神经病传染给我。
有一次，我因为考试的时候作弊，被老师叫了家长，一回家，我爸就拿了根木板，追着我打了起来，我哪里能跑的过我爸啊？被我爸抓着就脱掉了裤子，朝我屁股上狠狠的抽打。
这时候傻子姐姐突然跑了过来，一下子趴在了我身上，我爸一下子就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就听到傻子姐姐在说：“打我！打我！不打弟弟！打我！”
我爸恍然大悟，原来傻子姐姐是要护着我，可我却丝毫不领情，一下子推开了傻子姐姐，骂道：“傻子，给我滚远点！别把神经病传染给了我。”
本来还在一边拉着我爸的奶奶，在听到我的话后，也不管我了，让傻子姐姐跟她走，可傻子姐姐不听，继续挡在了我前面，让我爸打她，我爸正在气头，就连傻子姐姐一起揍了起来，奶奶终于发火了，才镇住我爸。
傻子姐姐虽傻，但是奶奶却非常的疼爱她，有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与傻子姐姐比，奶奶更疼爱她，这让我内心对这个多余的傻子姐姐更加厌恶了起来。
后来，奶奶得了癌症，临终前把我叫到了她身边，拉着我的手说：“强强，小欣可怜啊，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欣，你还有爸爸妈妈疼爱，但是小欣是个傻子，什么都没有，我知道你讨厌她，但是她对你真的好，不管别人怎样，我希望你一定不要欺负她，知道吗？”
就这样，奶奶去世了，她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傻子姐姐。
傻子姐姐是傻，可她心里却十分的清楚，这世上只有奶奶是对她最好的人，奶奶被埋葬的时候，傻子姐姐哭的最凶，她跪在坟头，双手使劲的刨着坟墓，大喊着奶奶。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慢慢的在长大，或许是奶奶临终前的叮嘱，自从奶奶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欺负过傻子姐姐，却也不会对她好，依旧躲远她。当然，稍微长大了那么一点的我，知道了神经病不会传染，我躲着她，是怕别人说我有个傻子姐姐。
奶奶去世后，我家的日子就过得更加艰难了，家里就依靠着几亩盐碱地为生，一年也收不了多少粮食，日子那是一天不如一天。某个周末，一大早，我妈就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竟然还有两个荤菜，那时候家里穷，这种饭也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而让我更加惊讶的是，这一次，我爸妈竟然把傻子姐姐也叫到了饭桌上，以前都是单独给傻子姐姐饭菜的。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妈给了傻子姐姐一双筷子，突然说：“小欣啊，吃了这顿饭，你就离开这个家吧！你奶奶去世以后，也没人管你了，我们家穷，你跟着我们也受罪，你去大城市里，就是随便拣点东西吃，也能过的很好。”
我这才明白，怪不得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还把傻子姐姐也叫到饭桌上来，原来是要赶傻子姐姐走。不知道为何，本来一直很嫌弃傻子姐姐的我，这时候心里却非常不舍了起来，甚至有些抵触母亲，可我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谁知听了我妈的话，傻子姐姐一下子就急了，一口饭菜都还没吃，本来刚刚才夹起来的一块肉，也连忙又放了回去，她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哭着哀求：“不，不走，不吃饭，我不吃饭，我出去捡，自己捡吃的。”
看到卑微的傻子姐姐，我惊呆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虽然我一直不待见她，但是这些年来，她对我的好，我都清清楚楚，我曾无数次的想着，傻子姐姐要是是一个正常的姐姐，那该多好啊！
我妈毕竟是一个女人，看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傻子姐姐，顿时也心软了，掩面哭了起来。傻子姐姐虽说不是亲生的，可是这些年来，她一直很听话，家中好多家务都是她做的，相处的也有感情了，我爸这时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突然开口道：“算了，我妈临终前也说了，让我们尽量照顾着，就留下吧！”
就这样，傻子姐姐留了下来，可自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在家吃过一顿饭，尽管我妈每天都会叫她来吃饭，可她怎么也不吃，每天一大早就离开，一直到晚上天黑了才回家，有时候，她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野果，总会洗的干干净净，然后朝我傻笑：“弟弟，吃！干净的！甜！很甜！”
我毕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傻子姐姐也有些依赖了起来，甚至有些喜欢她坐在我对面，傻笑着看我写作业。每次她给我野果，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吃掉，看到我吃掉野果，她就会非常的开心，不停的傻笑。
后来，我上了初中，初中在镇上，学校没有住宿的地方，而我们村子距离学校又有七八公里远，所以每天都是骑自行车去学校，中午也要骑车回家吃午饭。
记得那是初一快放寒假的一天，中午放学，我正准备回家吃饭，阴沉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狂风肆虐，根本没有办法回家吃午饭。
于是就拿出作业，开始学习，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了起来：“弟弟，饭，吃饭！”
我抬起头，就看到了傻子姐姐，此时她浑身都被雨水打湿了，就像是一个落汤鸡，裤子上都是泥水，不知道是不是摔了很多跤，而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纸袋，正站在门口，冲着我傻笑。
我顿时就惊呆了，傻子姐姐怎么找到我的？村子距离学校有七八公里远，又是狂风暴雨，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这时候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同学都在教室，大家看到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脏兮兮的傻子后，一些同学都起哄大笑了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真的太丢人了，同时，我对傻子姐姐也是恨的直咬牙，我低着头，装作不认识她，希望她能明白我的意思，现在就离开。
可我想多了，她毕竟是个傻子，在见我不搭理她后，就抱着那个纸袋就朝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她每接近我一步，我就感觉自己脸上的温度上升一度，突然间有种想要暴走的冲动。
“弟弟，吃，吃饭！”终于，傻子姐姐走到了我面前，把那个湿漉漉的纸袋放在了我的课桌上，傻笑着，她头发上的雨水顺着发丝滴在了纸袋上面，她打开纸袋，就看到半只烧鸡，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捡来的。
我怎么也没有办法抑制自己的怒火，一把推开了傻子姐姐，她一个踉跄，直接被我推倒在了地上，我抓起课桌上的半只烧鸡，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朝傻子姐姐吼道：“滚！给我滚！”
傻子姐姐呆了那么一瞬，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对我傻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教室。
这一闹，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有个傻子姐姐，更让我愤怒的是，班霸带头起哄了起来，还学着傻子姐姐的口吻，说：“弟弟，吃，吃饭！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这傻子竟然是安强的姐姐，哈哈！”
就在班霸还在哈哈大笑的时候，我抓起课桌上的墨水瓶，猛地向他砸了过去，却被班霸躲了过去，他顿时也火了，一下子冲了过来，他毕竟是班霸，本来打架就很厉害，三两下就把我放倒在了地上，狠狠的揍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教室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傻子姐姐疯了一样，一下子冲了过来，都说傻子傻，但这时候傻子姐姐却一定都不傻，她从窗台上面抱起一个花盆就冲了过来，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在了班霸的头上，班霸的头顿时就流血了。
看到这一幕，我也是吓呆了，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班主任终于赶了过来，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告诉了班主任刚才发生的事情，班主任立马明白了一切，他叫了两个男生带着班霸带了医务室，而我和姐姐则是被他带去了办公室，一到办公室，班主任就狠狠的训斥了我们，然后给我爸打了电话，让他过来。
我爸还没有过来，班霸的父母就带着班霸来到了办公室，班霸的父亲二话不说，一脚就把傻子姐姐踹到了墙角，傻子姐姐这时候也被吓傻了，可她似乎又怕我挨打，忍着自己的痛苦，立马从地上翻滚起来，张开双臂挡在我前面。
看着挡在我前面的瘦瘦小小的身体，我的内心也是泛起层层巨浪，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我死死的盯着那个比我还要瘦小的身躯，她在承受了一个成年人的大力一脚后，竟然又挡在了我的面前，这时候我突然间明白了，原来在傻子姐姐的心中，我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办公室其他几个男老师拉住了班霸的父母，我们才没事，没一会儿，我爸也冒雨赶了过来，外面是狂风暴雨，我爸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全身都被雨水浸湿了，他还没来得及了解情况，班霸的父亲就指着我爸的鼻子吼道：“你的傻子女儿把我儿子砸成了脑震荡，现在要去住院治疗，你家要是不拿出5000块的医药费，我就打断你儿女的双腿！”
5000快？我家哪里能拿出5000块啊？每年就靠那么几亩盐碱地，勉强够吃够喝。我爸的脸色也是阴沉的厉害，他突然朝傻子姐姐吼道：“为什么要打人？”
傻子姐姐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爸眼中的怒火，一脸天真的指着班霸，说：“他，他欺负，欺负弟弟！欺负弟弟！”
我爸猛地把目光投向了我，这时候我发现班霸突然朝我眨了下眼睛，眼中满是威胁，不等我回答我爸，他就插嘴说道：“我和安强是闹着玩的，根本没有欺负他，是这个傻子突然冲进来，用花盆砸了我脑袋，不信你问安强。”
班霸的父亲冷哼了一声，说：“你们今天要是不赔医药费，我就不会放过你们。”
我爸的目光一直盯着我，我从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无奈，此时傻子姐姐也看着我，还朝我嘿嘿傻笑了一下，突然说：“弟弟……”
我早就被班霸父亲口中的5000块医药费吓破了胆，害怕自己说出真相后，班霸的父亲会要更多的医药费，不等傻子姐姐说出后面的话，就急忙说道：“我们是闹着玩的！”
这句话说得可真及时，把傻子姐姐的“弟弟”后面的话全部掐断了，她脸上的傻笑也顿时僵住了。
我爸在听到我的话后，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根教鞭，劈头盖脸的就向傻子姐姐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着，但傻子姐姐却像是没有感觉到疼，一直呆滞的看着我，这或许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同样，这辈子我也无法忘记傻子姐姐的那个眼神，那种绝望，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
后来经过学校调解，我家要赔2000块的医药费，回到家，我爸妈就去了市里找亲戚借钱。或许是回家的时候淋了太多的雨，一回家我就发起了高烧，隐约中，我记得有人在用冰凉的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不停的更换……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爸妈才回来，看着满脸疲惫的父母，我就知道他们去借钱一定是受了好多气，这时候我也刚醒过来，额头上面还敷着条毛巾，傻子姐姐已经不在了，我知道，昨晚是傻子姐姐一直在照顾我。
或许是自责，我突然很想见到姐姐，向她道个歉，我在家一直等着傻子姐姐，可一直到了天黑，傻子姐姐也没有回来，这时候我终于急了，以前不管刮风下雨，傻子姐姐每晚都会准时在九点之前回家，可是这一天，我一直等到了凌晨，也不见傻子姐姐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后就去了傻子姐姐的房间找她，可她还是不在，整齐的床铺说明，她一夜未归，这时候我突然慌了，一个人跑了出去，满村子的去找傻子姐姐，可是找遍了整个村子，也没有看到她的踪影。
我突然想起了傻子姐姐知道我们学校在哪，她或许去了我们学校附近，跟父母说了一声，就骑车去了镇上的中学，可当我找遍整个学校附近，都没有找到傻子姐姐，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我会如此在意那个让我一直嫌弃一直厌恶的傻子姐姐。
又跑了些距离学校远点的地方，终于在一家烤鸡店，当我问起那个店师傅的时候，他竟然见过傻子姐姐，他说：“你说那个傻子是你姐姐？不见了？前天下大雨，我还见到她了，我见她是个傻子，挺可怜的，就让她在我这儿躲雨，当时正好有个客人离开前剩下了半只烤鸡，我就给了她吃，结果她没吃，说她弟弟还没吃饭，向我要了一个袋子，装着半只鸡就跑着离开了，原来你就是她的弟弟啊！你真的有个好姐姐啊！快点去找她吧！”
听到师傅的话，又想起我在教室里摔掉的那半只烧鸡，我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泪水，嚎啕大哭了起来，傻子姐姐冒着风雨，从七八里远的村子里找到了我们学校，自己舍不得吃一口的烧鸡，却被我为了自己的面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我摔掉的不仅仅是半只烧鸡，而是满满的爱，傻子姐姐对我的爱啊！
终究，我还是没有找到傻子姐姐，她像是突然间消失了一样，而我的心中一直都有着一份歉疚，我欠傻子姐姐一声：对不起！
怀着渺茫的希望，我一直期待傻子姐姐有一天会突然回来，可是整整初中三年，她都没有回来过，我常常在想，因为我的谎言，傻子姐姐绝望了，才离开了家，或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回家。
傻子姐姐离开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在乎她，那段时间，我像是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她的下落，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常常听道，说大城市里有一些器官贩卖的坏人，专门抓走那些流浪街头的傻子，然后挖掉他们的器官去贩卖，每次听到这种传闻，我都会痛哭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