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到公司,和同事聊了一下范雨素,前后就五句。
“看了么?”
“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写得很一般啊,怀疑是炒作。”
“首先呢我觉得写得很好,其次这件事和炒作压根挂不上边吧。”
关于范雨素的讨论也就此为止了,觉得写得好的,是我。
如果一个人坚信一个作品不好,或者不够好,我是没有任何立场去说服他认同我的。而炒作,是一个事实判断。我难以想象,若是范雨素或任何人想要炒作,会选择拒绝媒体采访,全身而退。范雨素的文章刷爆了,大家都在讨论,很多人好奇,有媒体想接近,范雨素不想应了,就消失了。就这么一件明明白白的事儿。
思达帕特很久没更新了,我几乎不怎么跟热点,主要原因是我能力不行,跟不上;次要原因是很多热点问题的争论,我自己都没想清楚,不敢乱讲。
这次,哪怕我跟得有点晚,但还是有一些想法,想要传达。因为市面上的理中客有点多,假正经有点多,等待反转的心有点多。
范雨素的文字,我粗读了一遍,细读了一遍,我认为这是一篇好文字。语言流畅,语气平实,不故弄玄虚,情感真诚。这个好是怎么比出来的?是跟手机上我们能看到的文字比出来的。可以这么比吗?可以。这个“好”容易么?容不容易你自己写写试试。
有人认为范雨素的文字没什么好赞赏的,对她文字的赞赏只是包裹住的歧视——“你们不相信底层民众,或教育水平不高的民众,能写出不错的文字。”
歧视两个字一拍出来,一堆人傻眼了。我反思自己歧视没有?想来想去,没发现。我再想一会儿,还是没有。我认为自己在转发范雨素的同时,和她本人一样,是真诚的。
默认一个底层民众很难写出优秀的文字,这是歧视么?
换句话说,教育水平不高的人,很难写出优秀的文字,这句特政治不正确的话,有问题么?
没问题啊。教育是用来干嘛的?教育水平不就是帮你提高(至少)文学素养的么?我们不针对任何个人,就群体而言,教育水平较低的人群,文学素养较低,这就是一个常识判断,这跟歧视有什么关系?如果有一个奇异值出现,引发了其他人的好奇和关注,这件事谈得上道不道德么?
不用说底层,你这层的民众,都能写出什么样的文字?我们身边的人都能写出什么样的文字?我们应该大大方方地承认,我们的语文水平就是很差——你观察一下互联网,和别人掐架时,五句里面三句里面有语病的人比比皆是,这根本用不着观察底层。这就是大众的水平。语言流畅是个能力的问题,一堆人没有;语气平实是个风格的问题,更多人沉不下去;情感真诚是个写作出发点,甚至是人格质地的问题,我们常阅读的新媒体,这一部分几近为零。
如果你逼问我,哪个事实能够证明“教育水平较低的人群,文学素养较低”?抱歉我没有,我没办过全国各层人民写作大赛。但我认为这属于基本常识。如果这都要否认,那要么上证据,要么承认你是出于政治正确在漠视现实而已。
否则歧视这顶帽子,我不戴。
我们究竟能不能带入写作者的社会身份去阅读和评判他的文本?如果代入,我们对他文字的评价是不是夹杂了水份?
为什么这也会成为问题呢?我们当然可以,甚至应该带入写作者的社会身份。因为这不是学术论文,这不是科学,这是文学,甚至是关乎她自己的非虚构文学。不带入她的社会身份,我们带入什么?
作者出于她的经历,写出女主人“刻意地奉承男雇主,不要尊严,伏地求食”,这就是她的观察和感受而已,她选择了一个立场,是值得诟病的吗?有谁能够替她去观察一遍,然后说,“其实女主人人品特好,根本不存在伏地求食的举动”?我们什么时候,会对一个写作者言辞之周全要求到这种地步了?
挞伐作者的一票人恨不得要扮演那富豪家庭的摄像头,乞求女主人展示出不同于作者观察的一面,以借机质疑范雨素的品格。然而他们不会变成摄像头,他们只会在阅读过后处心积虑地挑一些七扭八歪又不痛不痒的刺罢了。告诉你“这位同志其实动机不纯”,倒也没看清自己的动机究竟多纯。
最后一个,中产阶级。
我想问那些只要一出事,就动辄“你们虚伪的中产阶级”、“廉价爱心”、“宣泄自我感动”、“刻奇”的人,都是啥阶级?我的朋友圈中,转发《我是范雨素》的人,有各行各业的从业者,有学生老师,有刚上班的年轻人,你们觉得都是啥阶级?
时代拥抱理中客的同时,也拥抱了一群投机份子。他们格外痴迷于在众人感动的同时扮演冷静,顺带诛心——“你们这群死中产,感情都是廉价的,从穷苦百姓身上挖取存在价值。”
我不知道什么感情是廉价的,什么感情是高贵的。我只知道什么感情是真诚的什么是虚伪的;什么感情是无碍的什么是有碍的。
我相信在关注范雨素的人群当中,绝大多数人,不管什么阶级阶层,他们的感情是真诚的和无碍的,哪怕他们把《我是范雨素》作为消费对象去调动自己生活见识进而自叹。因为范雨素的文字,客观上给一处人们囿于生活与利益所限所忽略的世界撕开一个小口,并打出了一束光。这是一次了不起的连结,是不可多得的连结,哪怕是无意的,哪怕马上就要关闭。这个连结,绝大多数人完成不了,是客观现实。
因为你没有任何立场逼迫他人用直接浸入的方式了解另一个世界,不去了解从来算不上过错。所以一但有光探射出来,你去看,并忽而察觉另一个世界不全是无脸孔的灰色身影,而是有血有肉,有光泽有温度的人们,这结果谈不上多好,但更谈不上多差。
更不必说,许多人的感动不是对他者的慰藉,而是自我关照,是察觉到人们几乎无差别地去梦想,去忧虑,去结识可得与不可得。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把“中产阶级”描绘成一个极为具象的恶毒形象了?在这些描绘中,仿佛每一个中产都得焦虑,都得向上找仪式感,都得向下找存在感。
可是这个讨论是架空的。他们没空去了解你的具体人格,就不妨出于省事儿,炮制出一个恶臭扑鼻的所谓中产画像,然后把你们都装进去。反正你怎么做都不对。
到底谁在标签化,谁在焦虑,谁在找仪式感和存在感,这不是很明显了么?
如果我是他们描绘的中产之一,我可真的是太累了——我不能觉得一个文字好,我不能带入底层身份去阅读范雨素的文章,我的感动会被称作一场巨大的刻奇。事到如今我必须得承认以上错误,才能姑且算作和他们一样的理中客互联网新人。
我靠,我就是喜欢她的文章而不是你的,急成这样没毛病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