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活着

张鸣

《活着》是本小说，余华的名篇，被张艺谋拍成电影，也是老谋子最好的电影，没有之一。活着，就是像谢晋拍的《芙蓉镇》里男主人公说的那样，像狗一样活着，活下去。

五四时期，鲁迅先生引述过一个青年的诗，说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因为像牲口一样，父母把两个人扯到一起，你们过日子吧！当年为争取恋爱婚姻自由的青年，早都化成灰了。现在貌似自由恋爱已经没有问题的年轻人，其实还是被他们的父母牵到一起，无需像牲口一样吃草料，但仍然得像牲口，不，具体地说是像宠物一样乖乖听话。

人在很多时候，真的可以活得比牲口还卑贱。民国时期西北地区的好些穷人，活得真不如富人的牛和马。逢着饥荒，一个18岁的女孩，卖价还不如一头半大的牛。我刚工作的时候，到周边公社的社员家帮知青收鸡蛋。好些人家，连炕席都没有，半大孩子，只能光屁股。门外的民兵还在忙着“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多养只鸡，也要被抓走。

都说人生不如死的时候，容易铤而走险。其实，很多人即使生不如死，也还是活着。铤而走险的，都是出外见过世面的。据说，人怕比较，一比较，原来的艰苦生活就无法忍受了。其实，所谓无法忍受，也就是指那些胆子大的枭雄之辈，至于芸芸众生，没有挑头的，还是得忍。铤而走险，也未必是造反。民国时期，众多铤而走险的刀客土匪，并不对压迫他们的军阀发狠，欺负的都是弱势的老百姓。

吃不饱肚子，随时可以死亡的境遇下，人得活着。吃饱了肚子，感觉应该有点别的什么了，但什么也没有，还是得活着。陈丹青说，中国人的宗教，就是活着。活着就行了，至于为什么活着，是没有人追问的。同样是德意志人，黑格尔看不起中国人，说中国人没有哲学，没有历史。歌德很看得起中国人，说他们还在森林里的时候，中国人就写出好些戏剧了。其实还是歌德说的对，中国人的古戏台上，一般都会有这样一副对联：戏场小天地；天地大戏场。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现在又加上了颜值。但是为什么演戏，没有人理会的，演就是了。

同样是戏，“to be ,or notto be”这种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的问题，被国人翻译成“活着还是死去”。因为国人活着，其实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可以追问。大众不会问，知识分子也不敢问。

活着，也就够了，中国人只比古希腊人晚一点，就有了戏剧，而且，当古希腊罗马的剧场成了废墟之后，中国人还在演戏，戏演得比欧洲人更长久，更普及。在没有电影之前，哪怕僻地山乡，也会有戏班子去演戏。演戏这个词，用来阐释活着，再精妙不过了。

啊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