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 1890~1976),英国侦探小说家、剧作家,三大推理文学宗师之一,一生发表侦探小说共66部,被称为“侦探女王”。代表作有《斯泰尔斯庄园奇案》(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1920)、《罗杰·艾克罗伊德凶杀案》(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 1926)、《东方快车谋杀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oress,1934)和《尼罗河惨案》(Death on the Nile, 1937)等。
“毒药有着特殊的魅力。”——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借镜杀人》中这样写道。
在克里斯蒂的职业生涯中,她用笔杀死了数以百计的角色。其中一些是淹死的,一些是被刺死的,一些人是被铁锹打死的,但是克里斯蒂最钟爱的方法,还是用毒,而不是采取暴力。
“给我一瓶不会弄脏了手的毒药,”她可能会这么说,“我就能导演出一场完美的犯罪。”
她的小说是围绕着人物所用的毒物塑造的。这些角色个个都是用毒的高手,而且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一系列具有异国情调的毒物,令当代的罪犯望尘莫及。
克里斯蒂曾经亲口承认,她对弹道学一无所知,不过却对毒药了如指掌,这或许就是她嗜好用毒的原因。在她的书中,毒药出现的频率也比同时期的作家高得多。克里斯蒂对番木鄨碱这味毒药的偏好,甚至被记录在一篇《药学杂志》(Pharmaceutical Journal)的荟萃研究中。如果她泉下有知,应该会高兴吧。
克里斯蒂在毒理学方面的专长,可以追溯到一战时期她在当地医院药房中做志愿者的经历。那段时间,她在当地一个药剂师的私人指导下接受了药剂师助理的训练,并且在1917年成功地通过了相关考试。她管这个药剂师叫“P先生”。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克里斯蒂曾经撞见他错误地配制了一种栓剂,把原本救命的良药变成了能致人死地的毒药。而且他还经常在口袋里揣着一些箭毒马鞍子,觉得这能“让自己感觉很厉害”。
个性鲜明的P先生后来在克里斯蒂的小说《白马酒店》中获得了永生。后来,克里斯蒂本人在配制药物方面的第一手经验也成了她小说的核心。在克里斯蒂创造出来的幻想世界里,情绪塑造的深度让位给了各种有趣而精致的侦探谜题。
正如一位研究克里斯蒂的作家所说,“如果克里斯蒂让任何人物显露出一丝心理活动,那么谜底就不难揭晓了”,不过这样一来她所设置的猜谜游戏就会丧失令人爱不释手的吸引力。下毒者是冷峻而理性的,和用刀刺、扼杀的方法杀人的匪徒之间有着鲜明的对立。毒药能够顺利地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让任何出场角色都能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在许多时候,毒药本身就是一个角色。在克里斯蒂笔下乡村日常生活的平淡无奇中,总有出乎意料的毒物让人耳目一新。
而这些毒物,除了3个是想象出来的以外,全都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现实中的。
马钱子(番木鄨碱来源)(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番木鄨碱首先出现在《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中。对于作家来说,番木鄨碱是完美的毒药,因为它很容易被人体吸收,见效快,效果惊人。番木鄨碱是用马钱子种子提取的生物碱,是甘氨酸的竞争性拮抗剂,以及作用很强的抑制性神经递质。
番木鳖碱死状(图片来源:网络)
番木鄨碱会阻断脊髓中的运动神经突触后受体,拮抗抑制性基调,导致不可控制的肌肉收缩。典型的中毒症状为:一开始牙关紧闭、痉笑,接着肌肉收缩向全身蔓延,收缩频率和强度不断增加。在服毒后2~3个小时内受害者就会死亡,通常是死于乳酸性酸中毒和横纹肌溶解导致的呼吸衰竭。
氰化物(图片来源:wordpress.com)
氰化物是克里斯蒂送受害者升天的首选毒物。其次是砷、番木鳖碱、洋地黄和吗啡。氰化物是从李属植物的种子种提炼的,比如樱桃、杏和扁桃仁。氰化物杀人的速度非常快。它是一种线粒体毒素,会阻断电子传递链中的细胞色素c氧化酶,从而阻止细胞通过有氧的方式利用三磷酸腺苷的能量。
高浓度的氰化物会在几分钟之内致人死地。虽然都是使细胞缺氧而死,但是氰化物和一氧化碳的效果不一样,氰化物 - 血红蛋白复合物会让皮肤变成粉色,而一氧化碳中毒时皮肤会呈现出樱桃红色。如果长期服食氰化物,人体会产生一系列的症状,包括身体无力、精神混乱、行为异常,甚至会瘫痪和肝衰竭。在《破镜谋杀案》、《无人生还》、《黑麦奇案》以及《闪光的氰化物》中都用到了氰化物。
砷(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砷是欧洲中世纪著名的波吉亚家族最爱的毒药。克里斯蒂曾在《命案目睹记》中使用砷。砷是一种无色无臭的白色粉末,微溶于冷水,但是在热水(比如热茶和热可可)中会迅速溶解。砷会抑制丙酮酸脱氢酶复合物,从而导致细胞凋亡。急性砷中毒的症状通常为水性腹泻,这会使身体脱水并导致低血容量性休克。
砷中毒也会伴随着乳酸性酸中毒和低钾血症、心律失常(QT间期延长综合症和心室颤动)。慢性砷中毒更难以觉察,临床症状也随服毒时间长短而变化。一般中毒者的指甲会发生毛囊角化并出现米氏线,而且还会出现一种奇怪的神经系统病变——明明赤裸着手脚的中毒者会感觉像戴着手套、穿着袜子一般。肝和肾也会受到砷的损伤,让病人的口气带有大蒜的味道。
米氏线(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铊(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在《白马酒店》中,凶手以女巫集会的诅咒作为幌子,掩饰了受害者因为服食鼠药而铊中毒的真相。铊可被身体局部吸收,也可通过呼吸和饮食摄入。铊无色无味,可溶于水,见效慢,症状并不典型。一开始中毒者通常会呕吐、腹泻,接着会出现一系列的神经症状。铊中毒者还常常会脱发。在接触了足够剂量后的3周内,中毒者会因为铊的心脏毒性而暴毙。
左:紫杉;右:紫杉成熟和未成熟的果实。(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在《黑麦奇案》中用的是紫杉碱,被凶手拌在果子酱里面。这是用英国紫杉树叶片提炼的一种毒药,味道较苦。紫杉碱会干扰微管的功能,阻碍细胞分裂。紫杉碱中毒后一般会在出现症状前就迅速死亡。其常见症状有:步履蹒跚、癫痫、呼吸衰竭和心脏衰竭。英国紫杉的大部分部位都是有毒的,但它的种子却没有假种皮包被,因此鸟类吃了紫杉的种子以后不会中毒。
在《啤酒谋杀案》中,画家艾米亚斯是死于毒芹碱。这是用毒芹提炼的生物碱,对周围神经系统具有毒性,可使人呼吸麻痹而死。毒芹碱的致死量是200微克不到。公元前399年,当苏格拉底因为“妖言惑众”而被判死刑时,行刑的毒药就是毒芹碱。
《苏格拉底之死》(The Death of Socrates), Jacques-Louis David 作于1787。(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炭疽杆菌(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在《底牌》中,医生用炭疽杆菌污染了受害者的修面刷,因为他知道,炭疽杆菌能够通过剃须刀留下的小伤口钻入皮下,感染受害者。炭疽杆菌会导致感染者皮肤上出现黑炭样的坏死性病变,有时感染者还会发烧和寒战,最后常常死于败血性休克。
磷毒性颌骨坏死病人,箭头处流脓。(图片来源:网络)
在《沉默的证人》中,受害者的护肝药里被添加了磷。克里斯蒂留下了线索——在受害女性的周围可以看到一个“光圈”,那是她呼出的气体带有的磷光。接触磷还可能患上磷毒性颌骨坏死,那些火柴厂的工人就经常患有这种病。早期的火柴厂用白磷制造火柴,工人因为接触白磷而会发生严重的坏疽,肝脏也会受到损伤。而早期的治疗方法就是将他们的下颌骨摘除。
乌头植物的花朵(图片来源:网络)
乌头是《命案目睹记》中使用的另一种毒药。古罗马博物学家老普林尼称它为“植物砷”。古人曾用它涂抹箭头猎杀豹子和狼。也有传说它能杀死“狼人”。乌头的主要成分是乌头碱,会使人流涎不止,接着呕吐、腹泻、呼吸衰竭、心脏骤停。
颠茄(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颠茄也叫野山茄、美女草,出现在《加勒比海之谜》及《四魔头》中。颠茄的叶子和果实有毒,含有包括东莨菪碱在内的生物碱、阿托品(具有抗胆碱能和抗毒蕈碱的作用)以及莨菪碱(阿托品的异构体)。罗马皇帝奥古斯都和暴君尼禄的生母小阿格里皮娜都是颠茄的拥趸。颠茄中毒后的症状包括瞳孔散大、视线模糊、心动过速、口干舌燥、口齿不清、尿潴留、精神混乱和出现幻觉。
毒扁豆(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颠茄的解药是毒扁豆碱。而后者本身就是一味毒药,曾以眼药水的形式出现在《怪屋》中。毒扁豆碱是用西非毒扁豆提炼的,它是一种胆碱酯酶抑制剂,能够可逆地阻断乙酰胆碱酯酶在神经肌肉接头的突触间隙中的作用。毒扁豆碱过量会导致胆碱能综合征,因为中央和周围神经系统中,毒蕈碱和烟碱受体上的乙酰胆碱数量剧增。
吗啡(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吗啡是克里斯蒂最中意的毒药之一。在《柏棺》中,吗啡被掺在茶水里,凶手也假意喝了一杯,但是马上用催吐药把吗啡茶水吐了出来。在以古埃及为背景的《死亡终局》中,索贝克喝的毒酒可能掺了罂粟的汁液。
洋地黄(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死亡约会》中,长期患有心脏病的博因顿太太死于心脏病常用药——洋地黄毒素。洋地黄毒素是慢效强心苷类药物,其作用缓慢而持久。如果用静脉注射的方式突然打进大量洋地黄毒素,心脏会立刻麻痹而死。只要4克洋地黄毒素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中国人称其为毛地黄,因为提炼洋地黄毒素的植物长着布满了茸毛的茎叶,叶片也酷似地黄。
巴比妥。Veronal牌巴比妥是第一款巴比妥酸盐,以意大利城市Verona命名。(图片来源:wikipedia.org)
当然,没有安眠药的凶杀是不完整的。在《人性记录》中,卡洛塔死于过量的巴比妥。巴比妥是第一个含有巴比妥酸盐的安眠药,吃起来有点苦,只需少量服用就可起到安眠的作用。但是,长期服用巴比妥后耐药性会增加,此时就需要服用大剂量才能起效,而这往往会导致意外死亡事件。
实际上,在历史中也不乏和上述毒物有关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奇闻异事。比如,梵高的黄色系列作品可能是受到了洋地黄的影响;在19世纪,当时的人们曾吃含磷的火柴头作为自杀手段;而砷一直以来是长盛不衰的毒药,法国人管它叫“继承粉”,或“遗产粉”,用来讽刺它在骗取遗产的谋杀案中的猖獗。
克里斯蒂对这些毒物的毒理不可谓不熟稔,砷在热水中的溶解度、阿托品的苦味,甚至磷能让受害者的肠子发出可怕的光,并排泄出冒烟的排泄物的特性,克里斯蒂都了若指掌。
而随着克里斯蒂笔法日渐成熟,她越来越排斥对人物个性的塑造,而把重心几乎全部转移到毒物的化学特性上。这在当时是非常前卫的写作手法。
而克里斯蒂对毒物的选择,也游离在时代之外。比如她对毒芹的偏好令人费解,因为除了苏格拉底喝毒芹汁死去以外,很少有人会把它当作毒药使用。另外一个值得一提的就是蓖麻毒素。由于美剧《绝命毒师》的火热,蓖麻毒素得到了广泛的认知。虽然蓖麻毒素毒性很强、没有解药而且很容易被误食,但是在克里斯蒂的年代却没有可追查的蓖麻毒素杀人记录。可以说,克里斯蒂对蓖麻毒素的使用是超前于她的时代的。
不过,通过克里斯蒂的小说,读者们看到的实际上是20世纪早期毒物泛滥成灾的英国。在当时,含有番木鄨碱和阿片的补药随处可售,药房根本不会过问。几乎每个园丁都备有一些氰化钾当作杀虫剂。而工业革命将铁矿石冶炼的副产物——砷变得大众化,家家户户只要刮一刮烟囱就能取得大量的三氧化二砷。
在回顾克里斯蒂侦探小说的成功因素的同时,必须要考虑到她生活的年代,还有那时毒药使用的背景。克里斯蒂初出茅庐的上世纪20、30年代也被称为侦探小说的黄金年代,或许也可以把那段时期叫做毒药的黄金年代,因为那时有机化学已经开始萌芽,而二战后对毒物更为严苛的管制尚未开始。随便谁,不花多少代价就能买到砷,用来毒死讨厌的邻居或不顺眼的敌人。这是下毒者和侦探小说家狂欢的年代。
当然,克里斯蒂对用毒的无比细致的描述也为人所诟病,批评者认为她给杀人犯写了精致的教科书。比如法国就出现了一桩按照克里斯蒂小说杀人的案子。1977年,一个叫做罗兰·鲁塞尔的58岁男子用含有阿托品的眼药水杀死了他的姨母。宪兵在他家里搜到了《星期二俱乐部谋杀案》,里面和阿托品相关的段落被凶手用笔标了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克里斯蒂对毒物细致的描述也起到了一定的科普,甚至救命的作用。1975年,一位南非的女性觉察到她的亲友被妻子下毒,她写信给克里斯蒂表达了感谢:“我有一件事非常确定,那就是,如果我没读过您的《白马酒店》,我就不会知道我的亲戚铊中毒了。”在克里斯蒂死后的第二年,一位名叫梅特兰的卡塔尔护士也因为读了这篇小说而觉察到一个19个月大的婴儿铊中毒的迹象。医生在诊断报告中写道,“感谢克里斯蒂对铊中毒的优秀而准确的描述,也感谢梅特兰护士向我们彰显了文学的意义。”
克里斯蒂九泉有知,也会安息吧。
参考资料:
http://www.newyorker.com/books/page-turner/agatha-christie-and-the-golden-age-of-poisons
http://hubpages.com/education/The-Poisons-of-Agatha-Chris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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