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日本福岛核泄漏事故 6 周年,日本方面声称:「福岛辐射值已处于正常水平」。但最近关于《福岛核电站辐射量超标,杀死机器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核泄漏形势依旧严峻。6 年前,文茜老师的同事亲赴福岛,还原福岛灾后的真实面貌。
福岛 Fukushima,它最新的名字叫「遗弃」。这场「遗弃」,不只是核能电厂导致当地土壤辐射灾害的表面事件。
日本政府虽于核电厂外,按照科学指标画了一个 30 公里的安全警戒线,但 30 公里外呢?那里仍然叫福岛,从当地出产的桃子、西红柿、蔬菜,甚至从福岛出走至东京的人,皆备受歧视,
他们像感染了梅毒病菌的人与物。
当 1 个逃离福岛的孩子转学至东京上课时,他如果要告诉东京的同学们「我来自福岛」,他的头得低低的,细声细语,最好小到同学们都听不着「Fukushima」,然后赶紧坐下来。
「311」日本宫城大海啸之后 4 个月,世人已彻底遗忘福岛。如果与他们有关的事件还上得了新闻版面,多半是当地牛肉含铯超标,但有 6 头牛已流入市面,找不着去向。
注:「311」日本宫城大海啸。2011 年 3 月 11 日,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里氏 9.0 级地震并引发海啸,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地震造成日本福岛第一核电站 1-4 号机组发生核泄漏事故,释放大量核辐射造成重大二次灾害,福岛紧急疏散 21 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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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岛高速路边随处可见辐射探测计数器
在宫城海啸发生后,
我在中天电视台《文茜世界周报》的同事高怡玲、汪彦超与陈鸿彬两度
(6 月、7 月)
前往日本东北灾区,并最终进入福岛。
他们坚持这一趟旅程,我很忧心,叮咛道:「进福岛要小心」!瘦瘦小小的高怡玲,一位经常得奖的
香港
记者,她柔柔弱弱地回答我:「好」。尾音留得长长的,态度却很坚决。她是上帝的女儿,虔诚的基督教信仰使她心中有真诚的爱,也对苦难的人充满了热情。
他们一行人首先抵达东京,这个一向以耗电著称的城市,愈近夜晚,愈蒙上鬼魅的气氛。高温的夏天,东京铁塔不再盛灯迎人,以穿丝袜为礼貌象征的东京小姐,脱掉了丝袜。省电,排队,耐心,余震,不再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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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核电站成就了霓虹之都东京,却改变了日本
苦难的地壳,正带着一度迷惘的东京年轻暴走族,离开弹珠玩具的世界。
「311」海啸后,东京的年轻人正学习慢慢面对新人生。对他们来说,在超市里买 1 个御饭团、 1 客热咖哩、1 瓶矿泉水,并且能搭上电车,人生已够圆满。而不是像「311」地震发生的那天,得花数小时才能走回家,
在亚洲曾经最繁华的城市,我们的记者团队向专家打探福岛的安全状况。答案是那里的辐射值仍为东京的 6 倍,但还属于人体可接受范围。东京的医师警告我们的记者:
「辐射不会随着时间、随着水排出体外。」
高怡玲,这位上帝的女儿,听完医生的警语,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只去 1 个星期,就如此可怕。那住在那里已 3、4 个月甚至得永久居住下去的人,怎么办?」
于是,没有犹豫,她们踏上了前往福岛的旅途。离开东京,通过千叶县后,马路两旁开始出现一栋又一栋废弃的房屋,街头上人烟愈来愈稀少。高怡玲等一行人知道,福岛到了。
福岛是日本 47 个行政县中第 3 大县,辖下 61 个市町村,面积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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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82 万平方公里,2008 年之前人口数仅 211.9 万多。福岛距离东京的车程仅 1.5 个小时,40 年前当地皆为务农或捕鱼,福岛有桃子、米、西洋梨、安康鱼,甚至会津的马肉,以及年轻人喜爱的喜多方拉面及白河拉面,都产自福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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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
」
一个靠近东京从此悲伤的名字 |《纪实:福岛》
福岛的地理位置像魔咒:离东京近,又不会太近;土地大,人口密度却低
。
两大条件使日本东京电力公司看上了福岛,这个纯朴的福岛。
40 年前,在美丽纯朴如村姑般的福岛上,东京电力公司建造了日本第 1 座核电厂。务农捕鱼的居民穷惯了,听说有核电厂进驻,只想到农暇、不捕鱼时可打点零工。
他们热情地迎接「核能厂」——这个古怪又崭新的邻居。
于是在纯净悠闲的天际线下、在福岛一片青葱美丽的稻田旁,竖起的怪异庞大的水泥建筑显得十分突兀。事故灾变后,我们访问当地一位老太太,她没有我们预期的那般激动,只淡淡地说:「过去 40 年来,我们受到电厂很多照顾,发生如此不幸的事件,谁也不希望。」
如今所谓「福岛 50 死士」中,许多志愿者仍是当地打零工的居民。善良的福岛人,至今仍以生命捍卫着日本的国土,免于福岛受到更大的灾害。
注:福岛 50 死士。福岛 50 死士是对 2011 年福岛第 1 核电站发生泄漏事故后,众多救援人员纷纷撤走,
但一支 50 人组成的抢险救援队始终坚守在核反应堆附近工作,成为阻止福岛核电站局面继续恶化的最后一道防线。
尽管穿着连体衣,戴着紧身头罩,但这些衣物所能提供的防护相对那里的高辐射环境来说微不足道。
福岛本来就穷,现在更穷。我们的记者团队找了几天,终于寻访到一家仍在运作的「蔬果合作社」。当地的 8 个日本农妇,有老有少,在合作社中坚持继续耕作,吃福岛的菜,种每年夏季最甜美的桃子,还有无以伦比的西红柿。
我们的记者和他们相处采访了一整天,早上到田里看着他们收割今年种植的第一批菜,用来送货。尽职的男主人把莴苣与圆白菜一个个摆得很整齐,根部与上头叶片绝不颠倒。接着费心地把第一批收割的蔬菜整齐且恭敬地放上货车。最后,手掌合十祈祷后,上了路。
没有一丝马虎,也没有一丝侥幸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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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生命的理解有很多种,坚守便是其中之一
这批货要卖到东京前,得先送检验所测辐射值。
福岛的男人们没想靠哭泣与善心,逼日本人和他们休戚与共。
一切守秩序,照规矩来,若全超标,就当成过去几个月的时间是陪伴自己人生的纪念,然后依法把它们一一丢弃。
中午时分,当地人煮起了香喷喷的蔬菜咖哩,并诚恳殷切地请中天记者共享。高怡玲在写给我的稿子上,如此注明,
「如果这里头真含有辐射,我决定把它当成这段旅程留在我们体内的记忆吧。」
于是,来自台湾的记者毫不犹豫地与福岛阿姨们共享「美好的午餐」。
席间问起居住福岛核电厂 30 公里警戒线上的居民们是否打算离开。她们以清甜的口吻,细声地答道:
「不,我们将留在这里,直至世界末日那天到来。」
我们的记者团队在福岛和当地灾民共同生活了一星期,某一个早上走入幼儿园里,孩子们仍是天真无邪,个个稚嫩可爱。问他们知道是否了解「311」日本发生的灾难。他们大声说「海啸」「核电厂爆炸」。
那辐射是什么意思呢?胖嘟嘟的4岁小男孩抢着答道「会死掉」。另一个女孩说
「
头发会掉光」,然后顽皮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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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岛核电站核泄漏以后,日本出现了许多变异植物
欢乐尚未完全离开他们的童年,而过去挤满儿童的户外幼儿园游乐区,已成无人的废墟禁地。家中的窗户也已 4 个月未打开了,冷气孔以贴条密封,好像想封死什么会毒害人类的细菌病毒。
辐射闻不到也看不见,但它无所不在。
作为全日本老龄化最严重的县份之一的福岛,这里的
空气,呼吸一口是奢侈,再吸一口,也许向死亡前进了一步。福岛的
多数家庭五代同堂,年轻人带孩子逃离了这里,却唯独留下了年迈的父母。
人生本来不是说逃,就逃得了。
茶道、和服、灯节、拉面、温泉、相马神旗争夺战——自日本战国时期,福岛从来不曾奢望来自关西或江户时代的繁荣可以亲临。千年来,福岛人守着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