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五年級那会,我爸领着我去做了親子鉴定,结果一出來,他便跟我妈离了婚,然後去了南方打工,再也没出現。
我爸走了後,我妈也失踪了,要不是二叔,我早饿死了。
二叔那会还当着兵,隔一两月给我寄來生活费,钱很少,日子很紧巴,因爲没钱买衣服,一件旧衣服翻來覆去的穿,脏了也没人洗,跟个要饭的差不多,那时候同學也不愛跟我玩,时间一长,我整个人变得异常沉默,一整天也說不了一句话。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自己可能得了抑郁症了。
上高中时,我们班有个女生叫周晴,三朵金花之一,长得很好看,特点是皮肤白,說话甜软,這种女生很容易让男生心痒,每天晚上我都是想着她入睡的,有时候还把怀里的被子当做是她,抱着被子睡。
反正对她這种不要脸的想法,我足足想了高中三年。
当然,這都是我一厢情愿,我這种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也只和一些家境不错、长相帅氣的男生來往。記得快毕业的时候,我从她座位旁路过,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桌子,把她的钢笔撞掉了,当时给我吓不轻,赶紧捡起來递给她。
周晴当时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我,她摇摇头,說了一句让我記了很多年的话,她說:“這笔我不要了,拿去扔了吧。”
這支笔,看起來九成新,应该是她新买不久的,但她爲啥不要了呢?
我自己很清楚,她看不起我,八成覺得這笔我碰过,覺得脏。
這话其实很伤人,很伤我自尊,让我当时愣了好久,脸还發烫的厉害,至于這支笔,我最後也没有扔,一直藏在家里,主要是想激励自己,将來一定要混好一点,堂堂正正地把笔还给周晴……
高中毕业以後,我没继续念书,选择混了社会,在餐馆洗碗,每天过得浑浑噩噩的,像一条狗。就是那支钢笔,我还时不时拿出來看看,不知道自己什麽时候才能混出个人样來。
也是时來运转,有天晚上下班,回去的路上,有輛奔驰車出了車祸,我将满脸是血的奔驰車主送到了医院,结果到第二天,車主的家属找到我,给了我十萬块钱作爲答谢!
十萬块钱在当年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能在我们县城买一套房子!但当时的我还小,也不知道该去干点什麽,正好這时候我二叔当兵转业回來了,当即拍板决定用這笔钱做启动资金去做生意。
我从小是二叔看大的,当然很听二叔的话,当时就想,他全赔了也没有事,大不了从头再來,结果,在军营里打拼那麽多年的二叔,很能干,很快就用這笔钱做出了一些成就,几年下來就成立了一个小型的服装厂,账面上的流水也有几百萬了,还成爲了县里的明星企业,总之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其实在這个过程中,我的作用并不大,因爲我啥都不会,只能跟着二叔打打下手,但二叔并未亏待我,把我列爲厂里最大的股东,每年给我的分紅也是最多的。
雖然有了钱,但我這人还是没多大变化,沉默寡言、性格内向,几乎不和别人交流,甚至厂里的人都以爲我就是个普通司机。
後來因爲业务需要,二叔花五十多萬买了一輛中配奥迪A6,因爲我比较闲,平时就让我开這輛車送送客户、跑跑腿啥的,别看奥迪A6現在满大街都是,但在当年也算了不起了,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不过我這人不愛张扬,也没开車到处显摆,每天忙完公事就回厂里待命,有次我送完客户回來,路过人事部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我做梦都想見到的女孩。
周晴!
几年不見,她成熟了许多,比以前更漂亮了,一袭紧身白色风衣,将她衬得窈窕有致,不过她当时脸色难看,眼睛有点紅,从我身边匆匆走过。
我当时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跟她打招呼,說不定她都不記得我了。
後來去了人事部,人事部经理乔大姐告诉我,周晴是來应聘的,想在財务部上班,財务部現在满员,她就让周晴去流水线试试。结果周晴很不樂意,嘴里还嘀咕了几句,說她來這不是当工人的。
乔大姐随後說了她几句,让她别眼高手低,好高骛远,這里不是看脸的地方,不招二奶,因爲這两人还吵了几句。
乔大姐嘴巴挺毒,但也說得没错,財务部這种重要部門,一般都是老总的亲信才能进入。我要是和二叔說一声,把周晴弄进去也没問题,不过此时我只是好奇,周晴怎麽到這应聘來了?
我記得她和几个家境不错的男生关系挺好,那几个男生的家里普遍都有公司,给她安排一个工作轻而易举啊。
不过想想,這时我高中毕业有五年了,可能這麽多年过去,同學之间發生了许多变化吧。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着,很快到了过年,二叔除了正常分紅的几十萬外,还另外给了我挺大的紅包。大年初一那天,我在街上闲逛,无意中碰到了以前的高中同學李磊,他家里以前也很穷,那时候跟我算是“臭味相投”,算是我一个朋友吧。
几年不見,李磊对我还是蛮熱情的,跟我聊了半天,後來說大年初五有同學聚会,让我到时候过去,我本來想拒绝的,毕竟這麽多年,也和他们没有什麽联系,但架不住李磊的盛情邀请,只好勉爲其难地答应了。回到家後,我还找出了当年那支钢笔,依然还在,我覺得,可能是时候把這支钢笔还给周晴了吧?
大年初五很快到了,聚会地点是一个中等档次的饭店,門口的車位不够,我把車停得稍微远了一点。
後來步行走到饭店門口时,看到几个老同學围着一輛車聊的火熱,有个叫吴云峰的男同學,正和别人讲解這車的功能和优势,那是一輛本田雅阁,得要二十多萬。在那个車輛都很稀少的年代,能开一輛雅阁出來,也确实很拉风了,其他几个同學都很羡慕,时不时地摸摸車門,还亲自上去坐坐。
在我上學那会,吴云峰家境就挺不错,人家是我们班帶头大哥,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
至于我這样的边缘人物,恐怕吴云峰都不記得我了。
果然,我走过去的时候,压根没人注意到我,他们都还围着吴云峰的車子說话。我也不会主动和他们搭话,刚进了饭店的門,就听見有个女人的声音:“吴云峰,你买了新車啊,這車叫雅阁吧,可真漂亮!”
声音陌生又熟悉,我回过头一看,正是周晴。
和几个月前比,周晴没有太多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还多了几分妩媚和动人。周晴一來,几个男生都沸腾了,纷纷夸赞周晴太漂亮了,吴云峰也得意地說是啊,這是他刚买的車,还让周晴上去坐坐。
几个人聊了一会儿,看上去还和以前一样熟络,吴云峰又問周晴找到工作没有,周晴明显神色一暗,摇了摇头說还没有。吴云峰还想說点什麽,周晴似乎不愿多說,摆摆手让他们先聊,然後转身进了饭店,一抬头正好看見了我。
周晴似乎认出我了,眼神有点惊讶的样子,冲我“哎”了一声,然後朝我這边走了过來。這一瞬间,我也挺紧张的,伸手握住了口袋里的那支钢笔……
其实這一刻我已经等很久了,但当周晴真正朝我走过來的时候,我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不该把钢笔还给她。很快,周晴來到我的面前,但她显然忘了我叫什麽名字,迟疑了一下之後,才出于礼貌說老同學,很久不見啊,同时把手伸了出來。
我苦笑了一下,松开口袋里的钢笔,握住了周晴的手。自己眼巴巴等了這麽多年,结果人家根本不記得我了,只能称呼我爲老同學,想想挺可笑的。不过周晴变化也挺大的,以前她都不会和我们這些人說话的,現在不仅和我打了招呼,还主动和我握手,看來她已经成熟不少了。
我正犹豫要不要來个自我介绍,突然旁边有个女生叫了一下周晴,那也是我们班一个同學,和周晴关系一直挺好。周晴冲我笑了一下,便朝那个女生走了过去,我还听見那个女生悄悄問她那是谁呀,周晴小声說不知道,就是覺得眼熟,才打了个招呼。
两个女生很快朝着楼上走去,我站在原地有些尴尬,正准备也上楼的时候,又听見饭店外面,吴云峰他们也在讨论周晴,有人問吴云峰搞定周晴没有,吴云峰不屑地說早玩烂了,一群人立刻嗷呜嗷呜地鬼叫起來。
以前在班上,吴云峰和周晴关系就挺好的,大家都猜到他俩以後会搞对象,但当這话从吴云峰嘴里說出來、还形容這麽不堪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說不出的难过。但是除了难过,我也没有其他能够做的,只能叹了口氣,朝着楼上走去。
聚会是在二楼的一个大厅,已经來了不少的人,大家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天,看着还挺熱闹。当然没人注意到我,我的到來也没引起谁的侧目,仿佛我是一团空氣似的,不过我也早就习惯,并没覺得有啥不舒服的,李磊很快看到了我,招手让我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有李磊在,我的心里稍微踏实了点,不过這家伙也是个交际花,根本就坐不住,满大厅里乱窜,和這个問好,和那个聊天,大多时候都晾着我。但交际花也分褒义和贬义,有的交际花手腕很强,有的交际花惹人生烦,李磊明显就是後者,像他這种家境不怎麽样,毕业也没混出个名堂來的,其实并不受人待見,过分熱情反而让人讨厌。
有句话說得好,圈子不同就别强融,但是李磊没有自知之明,还是硬往别人跟前去凑,没少受人的白眼和揶揄,肯把他当朋友的估计就我一个。爲此,我也没少提醒李磊,但他反而說我不懂,說他這是在爲将來铺路,仍旧樂此不彼地到处和人打招呼。
过了一会儿,除了在外地回不來的,其他同學基本都到齐了。让我意外的是,高中时候的班主任竟然也來了,後來才知道這是同學聚会的标配,严格意义來說算是谢师宴,我是第一次來所以并不清楚。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我对她没有太深的印象,就記得是个老好人,对谁都笑呵呵的。
人都到了以後,大家就按次序坐下,能和班主任坐在一桌的当然都是精英,以前班上的风云人物或是現在發展不错的,比如周晴、吴云峰等人,我和李磊這种的就在其他桌子上了,不过李磊心有不甘,一直往那桌去看,显然很是向往。
吃饭的时候,还是挺其樂融融的,大家的俏皮话一句接着一句,经常逗得班主任哈哈大笑,当然像我這种不善言谈的,基本就一句话都不說了。随着吴云峰端起酒杯,率领大家一起敬班主任,感谢班主任的栽培之恩,整个饭局终于进入高潮,班主任的眼睛都湿润了,連声說着谢谢,还說希望每个孩子都好。
後來就是随意發挥,大家互相敬酒,有的敬吴云峰,有的敬班主任,也有往美女同學身边凑的,看能不能發展一下,反正各怀鬼胎。我這种不善交际的当然坐在原地没动,倒是李磊又开始到处窜了,尤其是往班主任那桌窜,挨个跟那桌的人敬酒,还說什麽“同學情谊永存”之类的废话。
可想而知,吴云峰根本看不上李磊這样的人,不停拿李磊开玩笑,句句都帶着刺,还让李磊去跑腿,拿酒拿烟什麽的。看着李磊点头哈腰那样,我心里挺不舒服,但是我也管不了他,最後还是周晴說了一句,让吴云峰别再爲难李磊了,吴云峰這才消停了点。
不得不说,毕业几年,周晴变化是挺大的,起码不像以前那么刻薄,还知道设身处地的爲别人考虑了;吴云峰就还是那樣,天老大他老二,唯他独尊。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在周晴、吴云峰等人的陪同下,一桌一桌地向我们敬酒,顺便和大家说说话,问问大家最近怎樣。到了我這一桌,班主任照樣依次问了过来,问到我的時候,她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想不起来我是谁了,但她很快沉着下来,随口问我在哪工作?
我说我在奇峰服裝厂,负责后勤方面的工作。我倒也没谦虚,我在厂裡确实负责后勤,有時候还接待一下客户。但是班主任显然会错意了,以爲我是打扫卫生的保洁,随意“哦”了一声,又说工作不分贵贱,哪行哪业都需要人手,就转头去问其他人了,显然没把我当回事。
问了一圈,班主任好像想起什么,回头和吴云峰聊了起来,说她儿子今年也毕业了,问吴云峰能不能给安排个工作。吴云峰说没问题啊,正好周晴也在找工作呢,到時候一起去他父亲的公司裡吧。
班主任連忙说了几句谢谢,周晴倒是低着头没有吭声。這時候,又有好几个同學毛遂自荐,说想去吴云峰家的公司上班,吴云峰笑呵呵说他家庙小,裝不下這么多的大神,又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大家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吃过饭后,大家又去KTV裡唱歌,這裡就没什么好说,反正就是一阵鬼哭狼嚎,几个麦霸拿着话筒不肯放手。在這过程之中,李磊还教育我,说我性格太腼腆了,应该多和大家交流,指不定有人就能帮上咱们的忙,我也一直保持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便如此,我也挺感激李磊的,因爲他仍然是唯一愿意搭理我的那个。一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班主任讲了几句客套话,才说散吧,来年再聚。
大家簇拥着班主任往外面走,有人甚至掉了几滴眼泪,上演着一出师生离别感情大戏。我还想把钢笔还给周晴,但是始终没有机会,而且我也适应不了這个场景,就打算等大家走了以后再往外出。
我在包厢喝了会儿茶,等到大家走得差不多了,我才步行出了酒店,又往前走了几百米,找到自己的奥迪轿车坐了进去。也就是在這个時候,天上突然開始下雪,而且越下越大,几乎連路都看不清了。我開着车,開了雨刷、打着双闪,慢悠悠地往前走,远远看见一个公交站台,下面还站着一个年轻女人,依稀认出正是周晴。
站台边上,还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正是吴云峰的那辆雅阁。
吴云峰下了车,想把周晴往车上拉,但是周晴不断摆手,显然不愿上车。最后,吴云峰没办法了,只好自己坐车走了,周晴还站在原地等公交车,冻得她直打哆嗦,但是這么大雪,公交车恐怕不会發了。
我不知道周晴爲什么不上吴云峰的车,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朝着周晴開了过去……
我肯过去,不是想要英雄救美,也不是抱着什么目的过去献殷勤,只是一场同學聚会下来,让我觉得周晴現在人还不错,尤其是她帮李磊说话,让我对她有点刮目相看,就想过去问她搭不搭车,搭车就载她一程,不搭那就算了。
我把车開到公交站台下面,放下副驾驶的车窗叫周晴的名字,周晴一開始都没想到這车是冲她来的,我連叫了两声,她才惊讶地弯下腰来,看到驾驶座上的我,才说:“呀,是你……”
显然,周晴还是不記得我的名字,我有些无语,但还是说上来吧,去哪我送你。说這句话的時候,我都没指望周晴能上我的车,毕竟她連吴云峰的车也没上。让我没想到的是,她犹豫了一下,就说她去复兴小区,问我顺不顺路?
我说顺路,周晴“嗯”了一声,拉開车门坐了上来。
我把车窗合上,又把暖风開到最大,便继续打着双闪往前面走。说实话,和以前心裡的女神坐在一起还是挺紧张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周晴也有点局促不安,拍了拍头上的雪,四处打量了下,才问我什么時候买的這车,看着挺不错的。我说没有,公司的车。這時候,周晴也想起来之前我和班主任说我在奇峰服裝厂工作的事了,就问我是不是司机?我点点头,算是承认,周晴有些低落地说:“那也挺不错了,我去奇峰应聘过,可惜人家没要我。”
這事我当然記得,她从人事部出来的時候我就在门口,还知道她和乔大姐吵了一架,不过我没提這茬,而是说下次你再去,给我打个电话,没准能帮上你。那个時候,司机也是份挺体面的工作了,一般只有领导的亲信才能担任,所以周晴也没怀疑我在吹牛,而是很開心地说好啊,又拿出手机要記我的电话。
我说了一遍我的号码,周晴記了下来,却不知道该存什么名字,有点尴尬地看着我。
我也没当回事,笑着说我叫张龙。
提起我的名字,周晴终于有点印象了,说:“原来是你啊……”又上下看了看我,不可思议地说:“你变化可真大!”
我的变化确实是大,毕竟以前我連一件干净衣服都没,整天邋裡邋遢的,現在好歹穿着体面,不过我不爱说以前的事,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就转移了话题,说我刚才过来,看见吴云峰准备载你,你怎么没上他的车呢?
周晴沉默了一下,才轻轻说了一句:“吴云峰不顺路。”
一看她這樣,我就知道她在撒谎,但是我也没有追问,毕竟我俩不熟,她也没有义务向我交代实底。我心裡想,可能以前她俩搞过对象,觉得坐在一起不太好意思吧,接着又想起吴云峰说把周晴玩烂了的事情,心裡有点不太舒服,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一路沉默,很快到了复兴小区门口,我打算把周晴送到楼下,但周晴说不用,直接就下了车,并跟我说:“张龙,谢谢你了,回头我要还去奇峰应聘,一定会找你的!”
说完這句话后,周晴就冒着风雪进小区了。自始至终,我也没把那支钢笔拿出来,因爲我感觉周晴已经忘記那件事了,实在没有必要旧事重提。至于周晴的最后一句话,我也当是客套,没当回事,毕竟吴云峰说了要给她安排工作,人家不一定能看上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