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卓辉是一个香港音乐作词人,因为他曾经为Beyond、陈奕迅、黎明写过歌;他也曾经是一个音乐生意人,因为他所参与的大地唱片制作了艾敬、何勇、校园民谣的专辑;但更多的时候,他是一个自由的人。他所参与的那些作品,如今都成为人们怀念的一部分。
这是刘卓辉所讲述的自己的故事,大概也是时代怀旧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落。
刘卓辉
图/CFP
“Beyond御用作词人”
填词是我的工作。自从Beyond红了以后,人们很喜欢称呼我——“Beyond御用作词人”,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作词人林夕跟我同年出道,他当时给Raidas乐队写词,10首歌里写9首,说他御用作词,名副其实;偏我遇到的是黄家驹,勤奋的家驹自己作曲作词,10首歌里他要写9首,留一首歌给我写。虽说常常留给我主打歌,可Beyond一共200多首歌,我的填词作品只有十分之一。一个十分之一的填词人,算“御用”吗?
玩笑归玩笑,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怀念那段和家驹合作的日子。我们合作了12首歌,这大概是我所经历过最爽快的12次合作。我们连电话也不打,也不见面。家驹直接给我寄来曲子,小样上会留下几个字。我听完曲子就给他写词,写完寄给他,就没消息了,直到有天从电台里听到自己写的歌词,才知道,原来这首歌红了啊。
在这些歌里,最有名的一首大概是Beyond的《大地》。写这首歌的时候,家驹在发来的小样上写了两个字,忘记是“长江”还是“黄河”,但我一看就意识到,这一次,他想要写大陆。
于是在这首歌里,我写了我叔公的故事,一个遥望大陆的人。叔公是国民党老兵,在1949年跟随国民党转移到台湾,跟大陆的亲人分隔两地,直到1987年后台湾宣布开放,允许大陆探亲,我第一次去台湾探访我的叔公,与他倾谈。回来后我就在Beyond的歌里写下了当时的感受——
姑息分割的大地,
划了界限,
回望昨日在异乡那门前,
唏嘘的感慨一年年,
但日落日出永没变迁
……
在那些开放的路上
踏碎过多少理想
……
这是我和家驹合作的第二首歌,我们没想过它会红,因为用现在的话来说,它太非主流了。可是它不仅红了,还入选了十大金曲。虽然有人批评这首歌写得不好,我仔细重读也觉得不理想,可是流行曲就是这样,不一定要完美才能流行,讲究的大概是机缘吧。《大地》不完美,可是它就这样不完美地红了三十年,直到今天的KTV里,我都还能听到人们一遍遍重唱着这首歌。
陪着Beyond到北京
借助这首歌的走红,我陪着Beyond来北京开演唱会。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北京,一个陌生的大地。我们跑去前门吃全聚德烤鸭,坐3毛钱一个人的北京地铁,稀里糊涂地下错了站,在北方夜晚的冷风里,我们一群人花掉了费好大麻烦才换来的人民币买香蕉吃,浩浩荡荡地走在长安街上,享受北京深秋的夜色。
北京演唱会后,刘卓辉和Beyond乐队去长城。
我们还跑去看演出的场地,首都体育馆。在门口售票处的海报上,Beyond被叫做“香港超越乐队”。好奇的家驹还去场外转了一圈,结果遇到一个热情的黄牛,非要向他兜售自己演唱会的门票,要价5块钱。
那时候,作为一个香港人,我能感受到粤语歌曲在北京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接受。即便是Beyond的演唱会,开场坐满了18000个座位,唱到中场也已经走了一半的人。人们对那些听不懂歌词的粤语歌还是感到陌生。但人们喜欢Beyond,喜欢唱他们的名曲。走在街上,总能遇到哼唱着Beyond歌曲的年轻人。
幸运的我,三十年来跟他们走过《灰色轨迹》,穿过《大地》,见过《农民》,爬过《长城》,彷徨着《谁伴我闯荡》,忍受着《无泪的遗憾》。目击他们出道、奋斗、成名、失落、再奋斗,以至解散,到个人发展。我跟他们依然不算很熟,但却都有不少《逝去日子》,回头再看已是《岁月无声》。
Beyond的爆红是件好事,但对“御用作词人”的我来说,更多的时候是无奈。刚刚说到的这些我所作词的作品,然而人们记住的往往不是这些。
——经常有人找我来握手合影的时候,热情地表白,“我最喜欢《海阔天空》了!”
——在北京录音棚里录音的时候遇到那英,她热情地跟老公介绍,“这是刘卓辉,《光辉岁月》是他写的”。
——就连回家吃饭,跟我做了18年亲戚的表妹夫都会一脸认真地跟我说,“《真的爱你》是不是你写的?”
以至于后来我很想找个地方,登个大大的声明:以上这些歌,都不是我写的! 现在的我很想回到过去,去纠正当年的那个自己,居然曾为“Beyond御用作词人”这个称呼闷闷不乐,这样做是不对的。
崔健,艾敬,何勇,还有校园民谣
因为《大地》的流行,我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大地辉”。1990年,我想要办一家公司,于是我干脆取名叫做“大地制作”。后来被收购后,它改名叫做大地唱片,现在还发展出大地院线。说起来最初都是因为Beyond的《大地》。
之所以搞出一个“大地”公司,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很想要经营音乐生意,特别是做内地歌手的唱片。
80年代的时候,我一边给Beyond写写歌词,一边在一家中港合资的制作中心做音乐统筹。当时我们公司的业务五花八门,我们给香港歌手灌制唱片,给内地歌手生产录音带,偶尔我们还要负责给春节联欢晚会歌曲制作音乐录音带。
1986年,我第一次来到北京,就是为了给这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录磁带。当时在录音棚里,我最早接触的都是一些当时的大腕儿,类似于毛阿敏或者刘欢。不过在录音棚里,我听到的内地歌曲都是一些风格有点奇怪的歌,既不是红歌,也不是脱胎换骨的流行音乐,介乎两者之间,坦率地说第一印象感觉有点土,后来他们告诉我,这叫做“通俗歌曲”。
但是我知道,北京有不为人知的好东西。因为在来北京之前,公司在帮一个内地歌手生产录音带。我听到他唱的歌,完全被震住了。那对我来说是最大的惊讶,原来北京有这么棒的摇滚乐!
翻开那张磁带的封面,我记住了这个人和这首歌——崔健,《一无所有》。
1992年,我开始搬到北京定居。那时候的日子很有意思的,感觉每一天都能遇到让人喜欢的音乐。我们找导演顾长卫给艾敬拍摄第一部MV《流浪的燕子》,在香港引进崔健的专辑,在内地引进罗大佑和赵传的音乐专辑,在中央电视台买下半小时的播放时间,自己制作音乐节目播放大地制作的歌曲。我还遇到了何勇,为这个北京出了名的“小混蛋”制作专辑《钟鼓楼》。
2004年,何勇复出举办小规模的演唱会。
图/CFP
当时从好音乐中赚钱,似乎是挺轻松的一件事。公司在北京西单最繁华的公寓租了三个房间,几乎只用了半年就捧红了艾敬,崔健的专辑在香港很受欢迎,罗大佑和赵传也在内地成了明星。
那时候,人们老来问我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可我真的没什么秘诀。只不过之前内地唱片制作实在太简陋,没有宣传就投入市场。我只不过将国外一套正常出版唱片程序在内地实施,竟然成了竞相模仿的样本。这件事也让我困惑了好几年。
我在大地唱片的最后一个大项目是校园民谣。那是1994年,出这张专辑完全是出于商业上的考虑。我看到民谣在19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西方乐坛是很受欢迎的,台湾也在70年代末迎来了民谣热潮,所以我在90年代的北京第一次听到内地校园民谣的时候,从商业时机上感觉到,这也许是内地民谣火起来的最好时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