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北
01
我妈说，她从前的工友，打电话来借钱。
儿媳妇怀了第四胎，高龄孕妇流产风险大，医生建议留院保胎，调理住院一折腾，家里的钱实在周转不开，想问我妈借点。
我妈坐在沙发上叹了好久气，跟我叨起了这位工友。
是个苦命人，跟丈夫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干过建筑工，做过装修工，还在酒店做过清洁阿姨。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了，连顿好饭都舍不得吃，牙缝底下抠点钱，才把两个孩子拉扯大。
女儿嫁了人，积蓄加上彩礼钱，给儿子买了套小户型的房子，娶了个老婆。
儿子儿媳都是普通上班族，一个做的士司机，一个在商场做收银，一家人过得紧巴巴的，尤其是最近两年，老人身体不行了，糖尿病常年要打针吃药，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儿媳妇五年生三胎，都是女儿，这样密集的生育，工作早就丢了。老人过来帮忙带孩子，一家七口人，就挤在那七十几平的房子里，连个转身的地方都没有。
早几个月，儿媳又查出怀孕了，偷偷找人验了，是个男孩，一家人开心得什么似的。谁知儿媳身体却跟不上了，毕竟不年轻了，再加上此前产后没有好好休养，刚怀上没多久，就有了小产迹象。
医院跑了好多趟，又打针又吃药，还住院了很长一段时间，花费了不少钱。原本就勉力维持的家，终于垮了下来，眼下别说生孩子，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手。
没办法，老人只得来找我妈借。两人电话里叨了很长时间，听得我妈心惊肉跳的，连连叹了几十声气。
我说：“家里条件都这样了，怎么还生啊？”
我妈无奈地道：“唉，想生个儿子呗。”
我看着那场景有些腻味，但那是我妈的陈年旧友，我也不好评论什么。
我妈懂我欲言又止里的意思，她接着道：
“我就觉得老徐这辈子太苦了，累了一辈子，晚年了还这样，你说人活这辈子，在意这些东西是为什么……”
02
我妈的于心不忍，我大概能感受一点。
做牛做马累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子女拉扯大，晚年却依旧没法享福。一家七口住七十几平的房子，这么多张嘴要吃饭，劳动力却只有一个，怎么生活？
婆媳关系也处不好，长期一个屋檐下住着，难免心生怨恨。白天吵，晚上吵，跟我妈在电话里，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我想想都不寒而栗，情不自禁地想要假设，要是不执着生男孩，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等到上幼儿园的年纪，妻子就可以出去上班，两份工资养四个人，不一定宽松却一定能生活。
老人可以回乡下房子住，不用跟儿媳妇挤在一起，天天鸡毛蒜皮地吵。家里还有田地，种点小菜，养点鸡鸭，会不会比现在幸福？
然而，对于某些人而言，生育不仅是一种选择，更是一种瘾啊。
戒不掉似的，非得生个好几个，非得生个男孩，把肚皮都生薄了，把好日子都生没了，把一个家生得支离破碎底朝天，依旧得生！
尤其是开放二胎以来，许多人蛰伏已久的瘾，又蠢蠢欲动了。
我曾在文章里，写过某国企领导的故事。
年近四十，有一个女儿，平时就是个“女儿奴”，谁都看不出他“重男轻女”。但二胎刚一开放，他就躁动了，怎么都要再生一个。
年纪大了，怀不上了，就天天往医院跑，广州的，上海的，各大生殖科去调理身体。他索性不掩盖了，掏心窝子告诉我们：
“实不相瞒，没生个男孩，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听过很多生男孩的故事，唯独这一个最令我胆颤。
这不是一个愚昧无知的乡下汉子。国企领导，知识分子，甚至是个“女儿奴”，但哪怕接受再多教育，再爱自己的女儿，依旧掩盖不了，骨子里对男性血脉的渴望……
当然，这位领导不愁吃喝，再生一个没有经济压力。我却忍不住要想，他往返广州、上海重金求子的过程中，女儿在想些什么——疼了自己十几年的爸爸，原来内心深处想要的，是个男孩……
会难过吗？或许会的吧。
因为我至今还记得，高中的晚自习，一个女同学把我拉到走廊上，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告诉我：“我都17岁了，我妈还想生个弟弟……”
任凭是谁，也会在那一刻，隐隐地心寒吧。
此爱和彼爱，是不同的。血脉和血脉，也是不同的。
现在鲜少有女婴被溺死的新闻了，可是人们骨子对男性血脉的瘾，真的戒掉了吗？
03
今天依旧不想讲大道理。
该听道理的人，听不懂，也听不进。都是大半辈子的偏执症，谁也别想说服谁。
我就想顺着我妈的话，来感叹几句——你说人活这辈子，在意这些东西是为什么？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什么传宗接代的，不都是糊弄鬼的玩意么？
原本可以解决温饱的家庭，偏偏弄得吃不饱，穿不暖，鸡飞狗跳、贫困落魄。原本可以幸福安享的晚年，偏偏要四处奔波、重金求子，伤透了女儿的心。
你说，图什么，图什么呢？
人嘛，生而在世，眼一睁一闭就过去了，怎么就被这些鬼扯的玩意困住了呢？
就像我曾听过，有人为了好面子，办了一场风光的婚礼，倾家荡产还了几年债，差点没把房子都卖了。
这不扯淡么，我要个球面子呢！
能吃？能喝？还是能长生不老？
真的，人活一世太短暂，吃好喝好比什么都重要，小女子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什么延续香火的太虚无缥缈了，我承载不起这么唬人的压力。
倒是少吃一顿饭，少吃两块肉，报应马上就来了，肚子饿，能忍？
话又说回来，我爸妈就没生儿子，只有俩闺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