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在陈先生那代人身上,有一种让数学和科学帮助国家强大的欲望,这种情绪在你这代科学家身上多吗?
张伟平:
在1980年代,很多人身上都有这种潜在的想法,包括现在也有很多人有这种想法。我们不去喊口号,但根深蒂固的,总有一种潜在的东西。包括现在很多身在海外的人也是这样,每年假期都回国,帮着国内做研究。
经济观察报: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国际数学接轨的?
张伟平:
在中科院时开始的。在复旦主要还是打基础,我们对数学有一些了解,但具体做什么领域还是不明确。读硕士的时候,导师一定要给你一个题目,让你去读相关的文献。你为了做题目,自然要读国际上相关的新文献。
经济观察报:
你能简单给我们讲一下,在过去半个世纪里,数学界最主要的趋势是什么吗?
张伟平:
数学领域各个方向发展得都特别快。数论和几何发展得很快,几何和物理联系越来越密切,受物理的影响越来越大,以后这个影响会更大,特别是超弦理论。
经济观察报:
研究数学有什么用?——你会想这个问题吗?
张伟平:
从来不想,这是哲学问题。很多物理想法在数学里可以很自然地用,但是要想为什么用,那就没意思了。数学发展太快了,国内跟上这种发展的人不多。
经济观察报:
目前中国数学研究在世界上是什么样的位置?
张伟平:
还是有很大差距。2006年在国际数学家大会上做报告的大陆数学家只有一个人。
经济观察报:
跟二十年前比呢?
张伟平:
那时是荒芜阶段。2002年在北京的国际数学家大会上,有十几位大陆的数学家做报告,进步很大。但特别好的人仍然很少,十几个人之后,就更少了。很多特别好的华人数学家都在国外,比如田刚。田刚之前在北大,后来到了麻省理工学院的数学系。国内数学界在不断进步,但是步伐不太快,好的学生都到国外去留学了。
经济观察报:
现在到国外留学,和你十多年前到法国的情况相比有什么变化?
张伟平:
我们那时也有很多同学到美国去。我没考托福,就到法国去了。今天到美国留学成为一个趋势,很多人并不一定去学纯数学,去了以后改行,我们那时改行的人很少。
举个例子,比如刘克峰,他跟我在科学院是同一个年级的,后来被导师推荐到哈佛大学。他底子非常好,经过国外的训练,水平就很高。现在很多本科生就出去读书,我不知道能不能学到什么。以刘克峰、田刚这些成名的数学家来看,在国内研究生念好之后再出去留学,先有一些底子,会好些。
经济观察报:
你觉得国内数学界度过拓荒阶段的关键是什么?是因为有一部分顶尖数学家从国外回来吗?
张伟平: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国内数学界的力量也在慢慢强大。海外的数学家,最好他们能长期回来,如果不是长期回来,能够固定每年回来两三个月,帮助也很大。
经济观察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一直在海外的话,现在在数学专业上会达到什么程度?
张伟平:
可能会比现在好一点。我去法国本来就是联合培养,规定要回来。那时教育部对国外情况不太了解,规定在那边只做论文,不听课,不拿学位,实际上到了法国,大使馆就跟我们讲,你们要听课,要拿学位,但还是要按时回国。
经济观察报:
当时在法国接受的数学训练跟你在国内的差异非常大吗?
张伟平:
从大学毕业到去法国留学,已经过了八年,所以我已经有一定的基础。在法国,如果外国人最后决定做数学,他会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因为他有很多选择,包括经济上,都没有问题,所以他一旦选择数学就会很用功。到国外,在同样的情况下,只要我们用功,不见得比他们差。但中国人有时候想得太多,会想后面的事情,以后怎么发展。
我的一个师弟,整个就是一个拼命三郎。他是从浙江农村出去的,读中法班。当时我已经毕业。我的导师别缪斯在我们学校是最好的,很有名。师弟初生牛犊不怕虎,跑去就说,我要选导师,怎么选?最有名的是谁?最有名的是这个人,别缪斯已经有一个中国学生毕业了,如果有人能毕业,那我就一定能毕业。他就是抱着这种态度。现在他做得很好,在巴黎大学当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