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午后，我正在院子里练习剪布人，一个中年女人轻轻地扣了扣后门：“丫头，黄婆婆在么？”
“在的，可你要是做衣服的话，要去前面铺子。”
“进来吧。”我听见身后传来黄姥姥的声音，那中年女子怯怯的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她的一双儿女：“阿希，你去烧些热茶水来招待客人。”
姥姥带着那女人进了花厅，两个小孩站在院子里紧张的看着我。
“烧水去。”我把花布小人丢在地上，那两个孩子瞠目结舌，一脸崇拜的看着我。我又丢下一片花布：“你们想和她一起玩儿么？”
“嗯！”两个孩子围着花布小人稀罕的不得了。
趁着这空挡，我躲在花厅窗下，屏住呼吸，听那女人和姥姥在聊些什么，毕竟这年头，已经没人愿意找姥姥做衣服了，这女人委实奇怪了些。
“我知道当年我做第三者是我不对，可他前妻留下的一双儿女也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如今，他怎么能在外面有了别人。”女人哭的呜呜咽咽：“师父，你帮帮我，帮帮我，我知道您有大神通……”
“你想我如何帮你？”我听见黄姥姥声音淡漠：“我早就说过，你此生都不要再喊我师父，我没有你这样的不知廉耻的徒弟！”
屋子里静了好久，姥姥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走吧，一个月后来取衣服。”
“可是……”
“那两个孩子不就是你带来的衣料么？”姥姥的声音冷的可怕，我打了个哆嗦，回头看着院子里欢愉的孩子，心里堵得像压了块石头。
“你们在婆婆这里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女人出门后跟两个孩子叮嘱道：“阿娘有要紧事要去做，没有办法带你们一起去。”
“阿娘，你是不要我们了么。”女儿瞬间变了脸色，紧紧抱住女人的腿。
女人弯腰抱起女儿：“阿娘怎么会不要你们呢？阿娘只是要去找你们阿爹，路上颠簸，怕你们太辛苦。”她将女孩放下，拉着男孩子的手：“你是哥哥，阿娘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妹妹，阿娘会尽快回来接你们的。”
女人走后，姥姥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连吃饭也不同我们一起。我不知道姥姥与那女人的秘密，却知道这两个孩子的命运。两个孩子与我为伴，乖巧又懂事，让我少了很多练习花布变小人的机会。彼时我一度思考着若姥姥真要把他们二人做成衣服，我兴许要拼一拼救下他们的。
第二十九天的傍晚，姥姥在屋子里唤我：“阿希，你进来。”
推门而入，黄姥姥坐在榻上，形容枯槁，似是干尸一般。我吓了一跳：“姥姥，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把门关上，姥姥有话跟你说。”她声音轻的像是从天外飘来：“来，坐到我身边来。”
我依言上前，握住黄姥姥嶙峋的手。
“阿希，你今日就带着那两个孩子回你家去。”她从枕边拿出一个木匣：“这里面是我这一生的积蓄，你拿给你爹娘，就说我老婆子求他们收留这两个娃娃。”
“姥姥，我不要你的钱，你放心，我阿爹阿娘不会亏待他们的。”我不明白黄姥姥为什么让我这么做，只是拼命把盒子推开。
“听话。”黄姥姥抚上我的手：“姥姥快要死了，我信得过你爹娘的为人，才把这两个孩子交给你们。”她闭上眼，声音又轻了几分：“阿希，你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不多，可我却愿意把我全部的手艺都交给你，你知道为什么么？”
我摇摇头，眼泪早已流了一脸：“姥姥，你别死好不好……”
黄姥姥自顾自地说着：“咱们手艺人，最要紧的就是手艺二字，咱们手艺人的手要干干净净，心要干干净净，这艺才能干干净净。你要记着，切不可让这红尘蒙了眼脏了心，污了咱们的手艺。”她从怀里摸出一方绢帕：“你是我从小看大的，眼澈心净，所以你爹娘求我收你为徒时，我便一口答应。这帕子上的东西你静下心去学，姥姥保你这一世衣食无忧。”
她一字一句的交代着后事，我却哭的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姥姥，我不……”
“还有我那一笼鸽子，你走之后，记得放了他们……”这是黄姥姥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