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张婷婷
很久很久以后
孤独彼此相拥
《很久很久以后》
作者:常立
版本: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2017年4月
王佛胸膛的空洞被泪水注满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喜悦,还是悲伤。但是他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在他所有的光明之画中,一直缺少了一种最重要的颜色。他知道自己以后要画的是什么——黑暗中的灯光、黑暗中的等待和拥抱——那才是他真正想画的。不过他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他问点灯人:“当黑暗到来时,告诉我,你怎样点亮了天上的灯?”
点灯人神秘地眨了眨眼,就像天上的灯一样闪烁:“我什么都没有做,天上的灯一直在这儿,当黑暗到来时,我们才能发现它。”
这就是传说中的星光,来自几十、几百、几千、几万、几亿年以前的美丽星光,又重新照耀到人们身上——就跟现在一个样儿。
——《光明国的黑暗故事》
《很久很久以后》收录了八个童话故事,它们都以“很久很久以后”开头,带着对从前的记忆,一番闯荡之后,又奇迹般地回到现在,指向我们生活的当下。在这本童话集中,故事的时间建立在未来,而非我们熟知的“从前”。那时,老鼠将出发寻找猫咪,鹦鹉将四处追寻牢笼,脑袋咣咣地寻找着爱情;田螺不愿意变姑娘,小王子赖在他的星球上,从不出发,也从不向往。童话的元素被赋予了新的意义,倘若一切不愿按照从前,被规定的那样去生活,人物狡黠地背弃故事,那么故事会变成怎样?
我们知道,童话总是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那是关于时间与记忆的艺术,在童话的文学样式中得到复苏。当我们说起从前,那首先意味着我们的内心,或是游荡周围的精神世界里,留存着一些记忆,它们尚未被意识到,或为语言所遗忘。“从前”将故事从记忆的黑夜中召唤出来,然后进行讲述。童话开始了。当我们说,从前,有一个国王,国王就摇摇晃晃地出现了。没有王冠与宝石,利剑与披风,他的形象全由读者的记忆建构。
正因如此,童话总是面目模糊,而有些作家,如卡尔维诺,恰恰信任这种可爱的疯狂与无序——仿佛唯有如此,读者才能在故事中找到自我。他们需要这种混沌不安,以便在今后漫长的人生中,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补充和完善这个故事。
“以后”却在告诉我们,记忆不仅是寻回过去,也是朝向未来。“记忆对我来说是对未来的记忆”,在题记中,常立引用了巴赫金的这句话。在童话中,时间本就是故事的造物,因此,我们惊奇地发现,无论是从前还是以后,都丝毫没有修改童话的氛围。当我们来到故事的结局,一切美好之物依然如初,这正是童话的模样。
《失物招领》
作者:(澳)陈志勇
版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12年10月
一个奇怪的工业世界中,发生在喜欢搜集瓶盖的男孩与一件失物之间关于遗忘、孤独与友谊的故事。
对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来说,可信非常重要,正因如此,未来才值得被期待、被追寻、被实现。在《很久很久以后》中,结局是故事自身使然。爱砍脑袋的公主,因为爱上王子,终于对其他人的脑袋没有兴趣了,王国重新繁荣,然后堵车,真是皆大欢喜——堵车总比掉脑袋好;公主巴巴的爱情实在愁死人了,这都怪童话的三部曲结构!
拯救巴巴国的阿里巴巴非得先遇见个好奇的脑袋,再遇见个强壮的巨人,吃光所有的阿婆菜包子,最后才能遇见美丽的少女。遇来遇去,遇了三次,世界终于得到了拯救,公主也因此有了两个追求者——正是好奇脑袋和强壮巨人。爱情真是有点儿甜蜜,又有点儿忧愁,一如它现在的样子。
好在,忧伤从不失落,它和甜蜜一样动人心弦。为了完成这些能被相信的美好,常立赋予人物以个性,让他们相遇在童话的世界中,使缺憾遇见纯真,使庸常遇见希望,使一个孤独遇见另一个孤独。然后,在童话的稳固结构中,他们安稳地彼此确认、相拥,故事自由地生长,通向那个所有童话早已许诺给我们的结局。
奇迹忽然而至
黑暗中的亮光赋予
我们在人间快乐的勇气
麦克斯·吕蒂曾说:“童话不喜欢渐渐发生变化,而是出其不意地变换花样。”在这些故事里,有很多如此这般的时刻,它们忽然而至,使所有的想法落地即成真。在《爱砍脑袋的公主》里,“突然”并非凭空出现的,它们有内在的合理性:衣橱里忽然传来一声猫叫,书柜里忽然传来一声金属哐啷声,一个脑袋从窗帘后面露了出来,老鼠、鹦鹉和没有脑袋的男人在禁锢的王国中找到了公主藏起来的宝物。
《肚子有一朵云》
作者:(法)吉勒·阿比耶
版本:典藏杂志社 2008年6月
爸爸说:嘴巴张开,你可能会吞下一朵云,小艾略特害怕肚子的一朵云会飞走,从此闭上嘴,也失去对四周事物的兴趣,父母异想天开、费尽心思想要艾略特再次开口……
他们之所以能够阴差阳错地完成任务,是因为,和别人不同,他们真实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哪怕所寻之物是天敌、是牢笼、是缺憾,童话也仁慈地包容这些不完美,并用一次又一次的“突然”确认这些时刻的存在,以故事的逻辑完成对缺憾的修补。
在《光明国的黑暗故事》中,画家王佛在固守光明的国度里忽然遇见黑暗,那个时刻来得轻盈而又迷幻,它使故事失控,使人物悸动。在一幅灿烂夺目的光明之画背后,画家转身的瞬间是黑暗降临的时刻,尽管只有片刻,却足以扰动画家的心思。
于是他远行,去童话的国度,当他想念面包,面包房就出现,当他口渴难耐,一眼泉水就会降临。所有的美好掷地有声,因为在这里,没有刻板的现实,黑暗同样值得被疼爱。当我们看见黑暗中的灯光、黑暗中的等待和拥抱——此时,光来了。
麦克斯·吕蒂曾这样描述童话故事中无所不在的奇迹和那些忽然的、难以捉摸的时刻:黑暗中的亮光,这便是世间奇迹的含义。他不厌其烦地引用诗人的赞美,“微弱的烛光里有一棵圣诞树/而我眼前那可爱地闪烁着的/是明亮的房间里的绿色奇迹。”
我想,在这些童话故事中,缺憾来自我们真实生活的人世间:下午五点钟,你要做好七份试卷,不然就不能得到爸爸的奖励;真实国的雾霾太强大了,灰蒙蒙的绝望在人们的眼中蔓延;我们头顶上的格子,就像生活的重负,沉重地加在身上,使我们看不见生命就在头顶盘旋。而奇迹,则来自我们对故事的热爱,它赋予我们在人间快乐的勇气,去面对黑暗,去正视现实。
《爸爸的头不见了!》
作者:(法)安德烈·布夏尔/著 (英)昆廷·布莱克/绘
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魔法象 2016年5月
爸爸的不在场制造了一个热闹诙谐的家庭闹剧,没有爸爸的参与,孩子的童年是不完美的。
也许我们会问,童话中有这么多不被现实逻辑所认可的成分,孩子可以看懂吗?没有关系呀,因为,这本童话故事集的作者常立,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曾对故事抱有疑惑。“这本‘奇奇怪怪’的书,当时我并未读懂,但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常立曾经这样评价托芙·扬松的《彗星来到木民山谷》。可是长大后,弥漫在童年中的疑惑重新找到了他,于是他又回到童年去,重读那些他未曾解开的秘密,发现那些悬浮着的轻盈的死亡、孤独与虚无。
这是故事在童年时期提供给我们的诱惑,不要低估孩子对故事的体验与理解,也不要惊动孩子面对故事时的安静与沉默。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瞬间是真正发生在孩子心灵中的时刻。因为,如果你曾手握一个真正的故事,它长有童话的样子,叙述的线条清晰、简洁,具有稳定而变幻的结构,连接事件的是反常的逻辑,所有的话都未被说完,就像树叶稀疏,阳光才从那里照进来。
此时,故事行进的轨迹对你而言,像是如风的奥秘,你会被它的轻盈所诱惑,在今后的人生中时刻惦记着它——就像封面上那个巨大的火腿,或者火腿飞船——反正故事是这么说的。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回来重看故事的。愿你在那时依然为故事所祝福,对于这个世界,你已见过它的脆弱与缺憾、勇敢与溃败,身上的快乐却依然盛大,就跟现在一个样。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采写:孔雪;编辑:阿东。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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