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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聿铭100岁了,他设计的玻璃金字塔能让他再活1000年!

新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16 10:10

正文


在巴黎兜了几个圈子以后,我发现了法国人民一个重要特征:爱变卦。


他们特别擅长对“闯入”古典法国的新兴建筑说:我呸!


生米煮成熟饭以后,他们又特别擅长紧紧拥抱这些未来建筑,欣然将它们纳入伟大传统的一部分,带着法兰西一贯的骄傲。


仿佛那些炮轰和对建筑师们深深的伤害从未发生。


前几天刚讲了埃菲尔铁塔的血泪史,这不,百岁贝聿铭带着他的玻璃金字塔又来了一遭


本文转载自:行路男

微信号:The-Walking-Dad


环球旅行之

法国


目的地:

巴黎卢浮宫


看的是:

玻璃金字塔





1. “我很震惊地看到卢浮宫破旧不堪,

所有东西都被灰尘覆盖”


再过几天,就是著名建筑设计师贝聿铭先生百岁生日了(4月26日)。


100岁,一个世纪的美啊!所以,今天讲金字塔挺搭的。


贝聿铭说过(大意),做建筑不能赶时尚赶时髦赶流行。换句话说,伟大的建筑不仅仅要穿透空间,更重要的是穿透时间,不会随着时间的伸长,而被认为不合时宜。


贝聿铭先生杰作,包括美国国家美术馆东馆、苏州博物馆,包括金字塔在内的卢浮宫改造工程,都是成功穿透时间的伟大建筑。


我相信多数人都知道这个玻璃金字塔是著名华人建筑师贝聿铭设计的,但他不仅仅设计了一个金字塔,他同时也是上世纪80年代卢浮宫世纪改造的设计师。


没有那次改造,就不会有今天的卢浮宫。


里面的场馆布局、生活设施、参观路线,甚至停车场、咖啡馆、商业街,都是贝聿铭改造的。金字塔只是那次改造的一部分,是给卢浮宫提供了一个入口,他的设计让几个独立的宫殿统一起来,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建筑群。


1910年的卢浮宫和改造之后的卢浮宫对比,差距还是相当大的。


今天的人们——尤其我们中国人,习惯把功劳归功于贝聿铭个人,当然,贝先生居功至伟,但也不要忘记,幕后推手是当时的总统密特朗,


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


还有文化部长雅克·朗格。


时任法国文化部长Jack Lang。


在法国文化那么保守的氛围里,没有他们俩的支持,这个方案就不可能通过。


后来雅克·朗格还写了一本书,叫《卢浮宫浴火重生记》,这篇文章引用了书里的部分资料,感谢~


为什么“浴火”?为什么险象环生?读完这篇文章你就懂了……


其实不止中国有献礼工程这回事,法国也有。这次的改造,就是为了庆祝法国大革命200周年来的,而且一定赶在1989年7月4日之前完工。


法国总统有个习惯,就是要在任期内,留下属于自己的建筑。不像中国古代的皇帝,总是想在任期内修好自己的坟墓。


当然陵墓和建筑并不相悖,像明代皇帝就成功把他们的十三陵修成了后世的世界文化遗产。


卢浮宫,就是密特朗的建筑。


卢浮宫的改造,确实是一次世纪工程。我们回到改造的起点,没有金字塔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目睹过不好说,用天津话说,估计是“则似嘛玩意儿啊”。

还是用当时文化部长雅克·朗格的话说:


“我每天都从卢浮宫经过,我很震惊地看到此地环境脏乱,破旧不堪,所有东西都被灰尘覆盖。我同样震惊地看到,拿破仑庭院正中,居然坐落着公务员专用的硕大停车场。” 


看,一个有文化的文化部长对一个国家多重要:第一,他要懂得丑,而且忍不了,一定要把丑搞掉;第二,他要懂得美,而且忍不住,一定要把美呈现出来。


剩下的事情就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去干。


于是贝聿铭登场了。



贝聿铭。成为一个伟大建筑师的先决条件是:娶个好媳妇。这个话题太深奥,有机会慢慢展开……



2. 密特朗加油,甩开膀子干!


贝聿铭能成为卢浮宫改造的建筑设计师,绝对是火星撞地球的概率。


起因是1981年5月,密特朗去美国访问。当时他还不是法国总统,只是社会党的党魁,所以见里根总统还得排队。无聊的时候,他就和几个朋友逛街。


有个朋友说,你不是想改造巴黎吗?建议你看看贝聿铭的作品。


当时贝聿铭在美国已经很有名了。密特朗听从朋友的话去看了,看完觉得:这个人,行,我要是当总统,一定让他给法国设计个啥。


从这个角度看,贝聿铭能接卢浮宫这个大活儿,还是里根牵的线。


罗纳德·里根,美国第40任总统。上任69天后即遇刺。不过他身体倍儿棒康复迅速,一直活到93岁,是美国历史上最长寿的总统。


密特朗果然没有辜负贝聿铭。他当选了,而且一上台,就把贝大师请来了。


那一天是1983年6月22号,两个人开始了一次历史性见面。


总统跟贝聿铭说:卢浮宫这个地方吧,原来是个皇宫,但现在用来当博物馆了,显得比较凌乱,要改造就要解决这些问题,贝老师,您有什么办法吗?


改造前的卢浮宫只有一个入口,如果要看蒙娜丽莎,必须从另一端的黎塞留馆走过来,路程是今天的三倍。


贝聿铭说了很多办法。他特别强调“光线”的作用,说地面上需要一个透明的玻璃覆盖物,这样可以利用光线,让地下室显得也很明亮,这很符合贝聿铭的风格,他对光和影的变幻的掌握力,无人能及。但当时没有提金字塔这回事。


密特朗凭直觉判断:这个人,行。他要求文化部长雅克·朗格,赶紧跟贝聿铭签合同,马上开始工作。


为啥如此火急火燎?密特朗显然很了解法国人民的人民性:要等着民主决策,这事就办不成了。


所以政府先要造成既成事实,让大家没办法找理由推翻——因为合同白纸黑字了,就是法律。


为了绕过复杂的招投标程序,密特朗还钻了一个法律空子。按法国的法律,大型工程建设一定要做招投标,而卢浮宫这个工程如果被定义为只是翻修和整治,不是重建,那博物馆自己就能拍板了。


博物馆的名义……


密特朗深谙官场的生存之道:有任何拖延,这事都可能被终止。以前有太多规划中途被否,要么是反对的人太多,要么老官任期到了还没干完,要么新官不认旧账,要么是决策层朝令夕改,等等。


所以,两个人都有一种历史紧迫感,甩开膀子把这个过程推向前进,而且会你催我快点,我催你快点,互相打气。


就这样,贝聿铭开始了设计工作。


1984年1月23日,贝聿铭的方案完成了,准备向法国历史建筑高级委员会的委员们公布他的建筑方案。没想到这次沟通会,反对者说的话太难听,以至于把贝聿铭的翻译都气哭了。



3. 可怜的卢浮宫,

“就要在一个外国人的魔爪下惨遭蹂躏” 


回到争论的现场,这简直就是一场批斗会。


贝聿铭回忆道:“他们根本不听我解释,就是一个个轮流攻击我,而且攻击我的都是名人,都是建筑学院、美术学院里,那些最有名、最受尊重的人。”



这些攻击的话有多难听?反正给贝聿铭做翻译的人被气哭了。幸亏贝聿铭不懂法语,要是能听懂,说不定一拍桌子扭头不伺候了,卢浮宫这事就得黄。


当时翻译没有翻给贝聿铭的话,随便拎一句,大意是,你一个中国人,不远万里到美国学建筑,把毁我们法国的卢浮宫当做自己的事业,毫不利己,专门损人,这是什么样的精神病……


地图炮生生不息。


这里也得说下贝聿铭。他错误地使用了幻灯片来放映设计方案,所以现场一片黑暗,等于是台下的人匿名说话。你想想今天微博上匿名骂人有多狠,就知道现场的状况了……


还好,最终,在会议主持人的引导下,49个投票人里,18个无条件赞成,13个坚决反对,17个人虽然总体同意,只是对金字塔这部分持保留意见。这个结果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些人是极端保守,几乎反对一切新建筑。以往总统的方案到他们这儿基本都被毙了。


但这只是反对的开始。


等新闻媒体把消息捅出去,那才是招惹了全体法国人民的公愤。第二天,《法兰西晚报》头版放上了金字塔的模型,大标题:《新卢浮宫已经激起公愤》,编辑还在编者按里加了一句,“可怜的法国”。


大意说,法国最辉煌的历史建筑,就要在一个外国人的魔爪下惨遭蹂躏了,这严重伤害了法国人民的感情,应该当选“敢动法国”十大人物——毕竟当年希特勒都没敢动卢浮宫。 


据说当年德国人从巴黎撤退的时候计划炸掉卢浮宫,不过守城的德军没有遵守希特勒的命令。


《法兰西晚报》这篇文章推倒了媒体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这里请让我多说几句。我对法国前同行如何进行“舆论监督”,感到叹为观止。


接下来《自由巴黎人》的标题是:“令人惊讶的中国金字塔”,《法兰西晚报》再接再厉,发表一篇文章,标题——《呼吁暴动》,打算让巴黎人民继承起义和巷战的光荣传统,誓死保卫卢浮宫。


《世界报》还不错,两边的声音都有,一边说这个建筑还是不错的,另一边是一个艺术批评家的文章,叫《死人之屋》,文章说,“贝聿铭先生非常喜欢金字塔,但是,我们并不认为凭这一点,就可以让卢浮宫的庭院变成迪斯尼的一角,或者让月亮公园在此复活。”


还有《鸭鸣报》。它点名攻击密特朗和文化部长雅克·朗格:“在这座金字塔的顶端,有六千个朗格在看着你们!密特朗要做法国历史上第一个法老,这难道不正常吗?”


总之,一无是处。


法国报纸对卢浮宫的报道。如果是我,会从这个角度来报道:可怜的贝聿铭,在一群外国人的毒舌下惨遭蹂躏……


还没完。还有同行。


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敌人,不仅仅是说相声的才这样。建筑师公会的主席给密特朗写了封信说,“新卢浮宫的设计交给一个华裔美国人,拉德芳斯的设计交给一个丹麦人,巴士底歌剧院交给一个西班牙人,难道法国建筑师都死绝啦?”


还有人骂雅克·朗格说,他是脑子里有艾滋病毒的教皇。法国人骂人真是不带脏字,这艾滋病毒咋跑到脑子里的,不合艾滋病的传播路径啊……


在欧洲史里,教皇常常以躺枪躺成马蜂窝的形象出现。


政府想了个办法,做了一个1:1比例的模型,放在广场上,让大家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糟糕。当模型做出来之后,反对声一下子小了——好多人此前以为,是一座很高的金字塔,事实上,贝聿铭设计的金字塔,和周围建筑的比例相当和谐,而且相当简约。


简单,是最终极的复杂。


多数人觉得这个方案挺好。而且去现场看过模型的,更觉得好。有点丈母娘听说女儿谈了男朋友,一开始坚决反对,后来看习惯了,越看越喜欢的意思。也有另一种说法,是因为贝聿铭的身份,虽然他是美国人,但却是在东方文化背景里成长的,而法国人对美国人这种new face,new money,多少有点老欧洲的优越感,不信任感,或许有些看不惯,所以,贝聿铭的中国血统,他的中西合璧思维,等于打了掩护,既有美国人的创造力和效率,又绕过了法国人的排外主义。



贝聿铭大翻身:“你们看看,没那么糟糕,对吧?”巴黎人民纷纷点头。


于是密特朗正式批准了贝聿铭的方案。



4. “能否让我葬在这个金字塔下面?

谢谢!”


在开工之前,雅克·朗格收到一个小女孩的信。


信上说:“部长先生,我的父母向我解释,你想在卢浮宫的入口修一个金字塔,我知道不少埃及的故事,金字塔是法老的陵墓,我的父母却告诉我说,您的金字塔不用来做墓地,这太可惜了!我能否向您请求,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埃及了,等我死了,能否让我葬在这个金字塔下面?谢谢!”



小女孩应该还活着,反正我前一阵去卢浮宫的金字塔底下,还没见着她的墓。


必须承认,贝聿铭能成为伟大的建筑师,一定有他的道理。


工程开建后,最大的问题是,你既然要做个玻璃金字塔,问题是玻璃在哪?


不是笑话。贝聿铭对玻璃的要求非常高,不光要高度透明,还得非常均匀,透过玻璃看卢浮宫不能有任何变形,另外还得安全。


法国工程师跟贝聿铭说,您这个要求,太理想化了,要不换换?我们压根找不到这种玻璃,贝聿铭不同意,他对材料的掌握能力,远远超过那些工程师。几天之后给他们找了一块完全透明的玻璃,它不是法国人做的,是德国人用在喷气式飞机上的。


我以前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程序员跟我讲过一个段子,说有一种产品经理最牛叉,他提出一个需求,你觉得难以实现,就找各种理由让他改设计,但他二话没说,直接上电脑上写了几行代码,站起来撂了一句话:你们继续写……贝聿铭大概就是这样的。


外包公司根据贝聿铭的线索,修改了一些传统工艺,造出了既结实又没有颜色的玻璃。这个成绩足够这家公司吹一阵子牛了。


这么折腾人的玻璃,肯定要跟领导汇报一下。


在地面工程结束前,大家决定庆祝一下。所有工人们一起吃了一顿烤全羊。一共烤了三十多只羊。最后的羊骨头就地埋在混凝土下面。


估计将来考古学家要是发现了,肯定觉得奇怪:20世纪的巴黎,还搞这么大规模的祭祀啊?


1989年,工程如期完成了。原先反对贝聿铭的,一见实物,大多数都闭嘴了。


作为幕后总推手密特朗,可能是里面最开心的人,他把当时参加西方七国首脑会议的包括美国总统老布什、德国总理科尔、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带到卢浮宫开了一次会。晚宴结束后,密特朗特别得瑟,特地带着他们到金字塔下面的接待大厅散步。


说白了,这就是他的一张大名片。


密特朗跟玻璃金字塔合影,纯爷们儿拍照片从不看镜头。


我们现在已经很难想象没有金字塔的卢浮宫是什么样子了,贝聿铭的玻璃金字塔、埃菲尔铁塔、蓬皮杜中心,都已经是巴黎乃至法国的象征。


我曾经三次进过这个玻璃金字塔,怀着凭吊的心情。在称颂贝聿铭的时候,我觉得不能忘记已经死去的法国前总统密特朗,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和推动,压根就不会有金字塔。


所以,处理类似工程的时候,政治家既要有决断力,还要有文化上的判断力,这是一个非常高的要求。


至于文化部长这个职位,对于一个国家,尤其对法国来说,太太太重要了。有懂文化的人当部长,是太正确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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