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头矫健灵敏的豹子,随时随地蓄势待发;他像一座古老坚定的自鸣钟,在他的眼睛里,我仿佛白发苍苍,我甘愿白发苍苍;他像是少女时期读过的西方小说里的男人,火热缠绵而又温柔款款,让你的腰肢酥软,浑身无力,却又让你心平气和,再无他乡。
如果你定要问我,他是怎么样,那么我只好文艺腔地说,他是我心上的一泓白月光。
早已不再年轻气盛的伊丽莎白说着这些动人的情话,嘴角衔着一抹若无其事的笑,像是过尽千帆,司空见惯。但是眼眸里静静涵养着的一丝光,再也无法隐藏。
那一定是个十足有魅力的男人,才会如此叫人念念难忘。
那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男人,才会在隔着这么多年的今日回想起来,依旧令人感到水波荡漾,浑然不知今夕何夕。
第一眼看到伊丽莎白的时候,我就被她浑身散发的神秘忧郁气质吸引,她用叉子轻描淡写地撩拨一碗蔬菜汤,然后静谧专注地凝望着酒店餐厅天花板上垂落的施华洛世奇水晶的枝形吊灯。
一点一点流光飞舞,不知在这样的光影陷阱里,她流连忘返的是什么。
在巴黎这座城市,你不知道会有什么奇遇,也许这正是巴黎如此令人憧憬向往,意乱情迷的地方。
我没有遇到玛格丽特,查泰莱夫人,或者波德莱尔,但是我遇到伊丽莎白。
彼时,我恰好坐在她对面,她注意到我,我们相视一笑,客气婉约。
她像是一星火焰,在静谧无人处,灼灼地燃烧。
餐厅人影寥寥,灯火辉煌,有过那么几个刹那,我错觉伊丽莎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绮丽幻象。
沉浸在如此美妙的境界,总应该有那么一位美艳无双的女郎,总应该有一杯冶艳香醇的红酒,总应该有那么一曲放浪缠绵的歌子,才算天衣无缝。
于是,伊丽莎白朝我走过来,穿着一席金色的长裙,脚步袅袅,婀娜却不轻浮,手中悠悠含着一杯红酒,千种风情。
“阴天总是让人扫兴,还好有这灯光,让人不顾一切地心生憧憬,好像这世界真的华美无比一样。”
“伊丽莎白。”
她的酒杯柔柔朝我靠过来,那轻盈爽冽的一声叮当,像一条危险诱惑的蛇,尖牙上一星闪光。
我承认我对她浮想联翩,也许被她发觉,所以她朝我走来,风轻云淡。
我对她的喜欢,更多添几分。
我喜欢一切对我兴趣满满的人,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她有伊丽莎白的美貌或者杜拉斯的才情。
「可可。」
「哦,熟悉的可可,多么美的名字,美的永远不会犯错。」
「谢谢。」
我的面庞不由微微发烫起来,她目睹了这一切,轻轻浅浅地笑了,没有嘲讽,没有看穿一切的犀利,虽然我明白,她洞悉这一切,像一个女神,温柔可亲。
餐厅里适时漂荡的乐曲,缓解了尴尬的场面,我留心去听,感到熟悉——
「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乱,我的事也不能做。」
那是悠久浪漫的旧中国,一个叫白光的女人,长得不美丽,实在很诡异的一件事,那个年代的女星,仿佛都不算美丽,至少无法让人感到错开眼神,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美丽,但是别有一种浪荡风情,我说不出风骚这两个字,虽然它其实是一个很好的词语。
「伊丽莎白,你喜欢这支歌吗?」
「不,我不喜欢这个女人的声音,软塌塌的,有气无力,还有那么一丝扭捏的哑,哦,天哪,真希望我是个男人,不然我会懂得欣赏。」
真要命,原来她不仅仅美丽,她还有着幽默的天分,实在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我毫无刻意,也毫不掩饰地笑起来,为此差一些打翻了红酒杯,真失礼。
「伊丽莎白,你真美,像一个贵妇人。」
她微微将头向后仰,如波涛般绵密的卷发在身后荡漾,伴随着一阵有温度有质感的笑声,一点也不故作骄矜。
我知道,这样的赞美,她应该听过无数。
「谢谢你。可可。」
她幽幽地饮了一口红酒,自顾自地笑了,我亦不知道这一次,她笑声为何。
「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从我看见你第一眼就已经知道。不是在餐厅,是在酒店前台,你处理突如其来事情时候的娴熟大方,还有干脆利落让我情不自禁鼓掌。我就在沙发上坐着,目睹这一切。我对你印象极好。」
她指的突如其来的境况,是一个看似打扮齐整,风度翩翩的欧洲男人在我身后图谋不轨。也许为着身体,也许为着钱,谁知道。
那一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话是这么说的,纯属灵光乍现——
「请你低头看看这一身漂亮的纪梵希,别忘记了它的名字。」
我竟不知道当时她也在场。
「你有你这个年纪让人咋舌的成熟。当然,这不一定是好事,却更不一定是坏事。」
「我没有选择。成为现在的自己,我一点选择也没有。」
在她面前,我愿意吐露真心,即便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明天就会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这只是我旅程中的一站,这也只是她人生中的一次不值一提的插曲。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一个作家。因为你身上,有一种让人渴望倾诉的气质。说不清道不明,我想一个作家如果缺乏这样的天分,那也不必浪费光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