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耿陈
按习俗，大年初二，出嫁的女儿要回娘家，夫婿要同行，所以俗称迎婿日。回家时要携带礼品，名为带手或伴手；大年初二，孩子们都会提着鲤鱼灯去讨个好意头，有“大年初一起五更，大年初二日头红”的说法。
对，不但如此，按照传统，一家人今天还得拍张全家福！
不知道此刻你是否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身边陪着你的是你所深爱着的另一半？不知道此刻你是否会指着孩子手上的鲤鱼灯，和家人闲聊起自己小时候的闹腾调皮？不知道此刻，你的家人是否已经支起相机，准备用光影记录下新年的团聚？
我们知道，此刻的你，也许这些都没有。或许正在站岗，或许正在值班，或许正在给家人打着电话或是视频，或许，只是在心里翻涌着想念：
一年没回去了，家里怎么样了？老人们都还好吗？孩子们是不是又长高了？去年离家时村口那座还在翻新的桥，是否已经通车了呢？
时间，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改变很多你已经熟知的事务，对于军人来说，或许不只是春节，只要是回家，家乡那些未知的变化，总是能挑动起他们的心弦。
那句诗怎么念来着？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今天的文章题目是《时间，当军人不在家，请你温柔些》，一篇旧文，送给变化无常的时间，送给离家在外的军人。
刚从漠河采访回来，就发现姥爷的胳膊不对劲儿。后来姥姥躺在床上和我聊天，说着那天姥爷摔骨折，给我超忙的警察舅舅打电话求救，舅舅让好朋友过来接，才送去了医院。姥姥说得轻描淡写，我却伴着月光失了眠。一家人，一边是军人，一边是警察，老人有了事儿，都不能照顾，心里是真的酸楚。我想责备姥姥，怎么不和我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我们和舅舅一样，都没法回去陪着。
爸爸告诉我，楼上的周爷爷去世了。
我不知道周爷爷的全名，只记得他眼睛又大又亮，眼神里都是慈祥；他也不像一般上了年纪的老人那般佝偻，肩膀宽宽的，正好撑起难得见换的米白色工作服。听爸爸说，爷爷家里情况并不很好，自己又闲不下来，退休后的他便在单位的安排下，在家属区大门旁的一间水泥小屋里值班看门，平时也帮着打扫小区的卫生。那时起，白天人来人往，经过时总能看到门口扬起落下的竹枝扫把；晚上灯火暗淡，下晚自习回家时总能看到小屋子里昏黄的灯光，还有一台小闭路电视的嗡嗡嘈杂。
前几年上了军校入了伍，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每当我拖着行李箱，“噶啦”“噶啦”地经过大门，每当假期出去疯得很晚才回来，总是能看到那盏暖暖的光，那把飞舞的扫把，那个有宽宽肩膀的背影。周爷爷存在得那么自然，自然到似乎那扇大门都忘了他可以再老多少岁。
只是没想到，活着，伪装得再自然的人，还是逃不过时间，还是躲不过天年。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随着自己长大，不知何时，回家也有了流逝和失去，有了胆怯和害怕。
从爱到怕，像是温水煮青蛙，有时候又好像是一秒间的坍塌。
这两年，身在部队，对回家的感觉，变得又渴望又害怕。
去年是我工作前最后一次回家过年。从大连到盐城的飞机落地，在回家的路上，爸妈一直就着窗外向后飞驰的景色，跟我说着家里的种种变化。和新闻里对家乡的宣传内容差不多，无非是那些看得见的发展进步，只不过爸妈讲出来，多了点人情味罢了。越过声音看去，爸妈好像又老了一点点。
快到家的时候，我习惯性地从窗外去找那根指路的参天大烟囱，却没有看到。家里小区的旁边，矗立着一根近百米的大烟囱，里面不走煤烟，是水汽尘埃混合的白色气体，蒸汽供电时，像是口吐白云的巨型烟卷一样。小时候，爸妈怕我迷路，总是说“你看那个烟囱，那就是回家的方向”。
快到家时，看到烟囱还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高度，远远看到外壁上挂着软梯和一群施工员，他们正在拆那根在我出生年月竣工的烟囱。
妈妈在身边随口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开始拆了，神不知鬼不觉的，都拆了这么多了。”
对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仅这个高大的巨人即将坍塌，身边的人似乎都老了一圈。邻居奶奶做了白内障手术，听力也愈发不好；学体育出身的爸爸也吃起了降压药；一向标榜自己身材好的妈妈锁起了很多旧时衣服；半夜来电，和妈妈要好了二十多年的姐妹，我幼儿园时的恩师，一个能干慈爱整天笑呵呵的徐老师，脑血管毫无征兆地破裂，在女儿定亲的前一天晚上，医院下了最后宣判。
残忍，时间这混蛋！
街上，到处都是施工的轰鸣，散乱的废墟堆在高耸的高楼一旁，耷拉着脑袋，那些记录在它们身上的旧日时光，终会雪藏埋葬。
沉舟侧畔，千帆；病树前头，春木。我们常常用新生初诞连接两端，可是别忘了，流逝失去是一样。
事物尚且如此，何况是鲜活的人呢？
我们都坐在时间的快车上，自己在成长和茁壮，也总会有失去和枯萎。
有多无力就有多不舍。
今年春节，很多军人坚守岗位，大概是回不了家了。我想，他们应该和我一样，他们并不怕见不到家人，也无悔守着枯燥的日子，他们只是担心，担心这短短长长的一年，又要变迁多少故人旧物，时间的墟冢，又得祭奠多少不堪回首。
有一天，我也会老，也会变得慢吞吞，也会慈爱地帮助身边的孩子们。不为真的帮到多少，而是用已经苍老的肩膀替晚辈挡住一点岁月的残酷风雪，就像正在老去的他们曾为我做的那样。
时间你慢一点，请对我们爱的人温柔一点。我们虽然迫不得已往前赶，世界那么大，也请多回头看看出发时，曾经温暖自己漫长岁月的那一亩三分。
我爱的、珍惜的你们，当我不在你们身边的时候，请你们在时光里，一定要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