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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信息时代的你,是否也得了“反替身综合征”?

果壳  · 公众号  · 科学  · 2016-11-28 13:23

正文

作者:Robert Sapolsky

翻译:玛雅蓝

编辑:游识猷


我们从一个女人的案例说起,她有着不堪忍受的悲惨经历。1899年,巴黎的一位新娘M夫人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令人震惊的是,这个孩子被拐走了,被换成了另一个婴儿,后者很快夭折。随后,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健康地长到了成年,而另一个再次被拐走,换成了一个死婴。后来,她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一个被拐走,另一个被投毒致死。




M夫人努力寻找被拐走的婴儿,但她显然不是这种噩梦般的创伤唯一的受害者,因为她时常听到一群群被拐走的孩子在巴黎的各个地下室里嚎啕大哭。


这还没完。就好像她受的苦还不够多似的,M夫人唯一幸存的孩子也被拐走,被换成了一个外貌完全相同的替身。很快,同样的厄运也降临到M夫人的丈夫身上。这个可怜的女人日复一日地寻找她被拐走的所爱,同时试图把其他被拐走的孩子从藏匿处解救出来。她还开始准备书面材料,要和那个取代了丈夫的人离婚。


在世纪之交,法国精神病学家约瑟夫·卡普格拉(上图)猜想,幻觉能够反映某些大脑疾病。但在弗洛伊德强大的文化影响力之下,他也跟上了心理动力学的潮流。(插图作者:Jackie Ferrentino)


1918年,M夫人请求警方协助她解救一群被锁在她家地下室里的孩子。不久后,她和一位精神病学家谈话。她告诉他,她是路易十八的直系后裔、东印度群岛的女王和萨兰德拉(译者注:意大利的一个市镇)公爵夫人;她有一大笔财富,价值在2亿到1250亿法郎之间,但她在幼年时就被人取代,这是一个阴谋,以夺取她的钱财;她一直受到监视,而且她遇到的几乎所有人都被替身所取代,有时甚至是替身的替身。


这位精神病学家,约瑟夫·卡普格拉(Joseph Capgras),耐心地听着她的讲述。他心想,这是妄想性精神病(delusional psychosis)——思维混乱,自大,偏执。非常符合诊断标准。然而,心爱之人被完全相同的替身所取代,这种幻觉此前从未被描述过。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后来,在关于M夫人的案例报告中,卡普格拉和他的助理让·勒布尔-拉绍(Jean Reboul-Lachaux)写道:“她的陌生感不断上升,并和熟悉性展开了竞争,而熟悉性存在于所有的再认过程中。但是,陌生感并没有完全占据她的意识,也没有扭曲她的知觉或记忆影像。”对卡普格拉来说,这个案例非比寻常。在M夫人身上, 再认(recognition)和熟悉性(familiarity)唤起了不同的情感,而她的问题就在于无法协调这两种情感。 替身综合征不是来自于感官的错觉,“而更像是情感判断的结论”。


相信亲近的人被完全相同的替身所取代 ,精神病学家将这种错觉称为 “替身综合征” ,又叫“卡普格拉妄想综合征”(Capgras delusion),它不仅仅是只存在于档案中的特例。大脑中存在着相互独立的模块,分别负责在认知层面上进行辨认,和在情感层面上感受熟悉性。对替身综合征的理解能告诉我们关于这两个模块的大量信息, 它表明尽管认知和情感可以在神经生物学上分离开来,但只有当它们密切协作的时候,人的行为才会更加合理。



图片来源:
Blastr


作为一名现代的神经科学家,我认为关于替身综合征的历史记录是一个绝佳的案例,反映了我们对于大脑和行为的看法所发生的变化。这种疾病最初是那些认为心智与大脑之间联系甚少的科学家的“专利”,对于他们来说,替身综合征就和所有的妄想症,以及精神病学档案里所有其他疾病一样,是一个关于心智与心理的形而上的问题。


但是,自从21世纪以来,人们开始认识到每种想法、情感和行为都是实体的大脑的直接终端产物。替身综合征就产生于大脑的物质基础,这个机制能大大帮助我们认识到,在产生再认的思维和引发熟悉性的感觉之间存在多少差异。


正如接下来我们将要看到的,社会脑中存在着功能上的断层,它们和网络世界的发展共同塑造了当今的“脸书一代”。这一代人已经使妄想综合征成为了窥见当代文化和思想的一扇窗口,在这里,一切都面目模糊,但又都似曾相识。



M夫人的妄想似乎能够完美地被解释为她对于自身创伤经历的反应。在她产生关于投毒和拐骗的妄想的那段时间,她的五个孩子中有四个在婴儿期夭折。当真实悲惨至此时,现实里的许多事可能远比“你的孩子还在某处活着”这样的保护性妄想要糟糕得多。但当时的精神病学家并没有意识到这样一种可能: 创伤导致了大脑的生物学性损伤,从而引发妄想。


相反,对替身综合征成因的理论研究拐向了精神动力学的方向。弗洛伊德早在1911年就提出,妄想来自被强烈压抑的欲望。这种通用的解释很快就被套到了替身综合征的案例身上。到上世纪三十年代,主流精神病学界已经达成一致,为替身综合征作出了精神动力学上的标准解释。 弗洛伊德理论的核心是性压抑 ,以及 我们对于最亲密的人所共有的又爱又恨的矛盾情感 。按照这个理论框架,内心不够强大的人将无法处理这种矛盾,从而发展出替身综合征——所爱之人必须被分裂成一个坏的版本(替身)和一个好的版本(被诱拐的那个人)。大功告成!(不过,这无法解释为什么M夫人对巴黎的一大半人口都怀着无法调和的矛盾情感,以及为什么一些替身还会拥有自己的替身。)


有了这样的弗洛伊德式解释,关于替身综合征的讨论常常围绕疾病的分类展开。有人认为替身综合征是一种独立的疾病,有其独特的精神动力学成因;也有人认为它不过是精神动力学中“幻想错认综合征”(delusional misidentification syndrome)的一个分支。这类疾病还包括:弗雷格利综合征(Fregoli delusions),患者会将许多不同的人视为同一人的伪装;虚无妄想综合征(Cotard’s syndrome),患者感到自己的血液或一些器官神秘消失,甚至根本不存在;还有复制记忆错构症(reduplicative paramnesia),即认为一个熟悉的地方被复制和替换了。与此同时,那些专注于分类学的精神病学家把所有这些疾病和其他常见的妄想症划为一类,统统丢进精神疾病的分类之下。



佛洛依德肖像


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妄想综合征一直静静地待在精神病学的王国中。到了六七十年代,人们开始确定这种妄想也可能出现在患有精神分裂症、阿尔茨海默症等精神障碍的患者身上。但这并没有对它在分类学上的位置造成多少影响。毕竟,如果你的记忆已经严重减退,无法认出亲近的人,那么如果他们自称是你的亲属,这就显得很可疑了,就像是替身的行为。(我父亲在严重痴呆的末期,曾经情绪激动地对我的母亲喊道:“我老婆在哪?我真正的老婆!你不是我老婆,你是个什么,什么共产党人!”)尽管其他种种妄想都被赋予了精神动力学上的意义,由痴呆所产生的替身综合征症状却曾经被视为普通的妄想症和虚构症,是认知功能受损的副产品。


尽管如此,在20世纪最重要的医学革命之一的冲击下,替身综合征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在五十年代,人们发现可以用药物阻断某种特定的神经递质受体,以治疗精神分裂症,其疗效远胜于多年的心理治疗。这催生了一种新的认识: 所有的行为都有其生物学基础,在生物学上,那些反常行为和神经精神障碍就像糖尿病一样“真实”。


首先, 如果检查替身综合征患者的大脑,常常能找到脑部疾病的明确证据 。人们很晚才认识到这点,主要因为早期的脑电图(EEG)技术只能观察到一小部分患者身上的异常。但随着脑功能成像等更灵敏的技术手段不断出现,我们可以确定 有相当一部分替身综合征患者患有器质性脑部疾病,通常和额叶皮质的损伤或萎缩有关


第二个事实相当于第一个事实的反推: 如果大脑受损,尤其是额叶皮质的某些区域受损,那么患者有时会发展出替身综合征。


替身综合征已经被划入 严重神经系统损伤 的范畴。弥散的脑部损伤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尽管可以识别心爱之人的特征,却坚持认为眼前这位大活人是个替身。这种现象最终告诉我们,心物二元论是关于大脑最严重的误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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