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obert Sapolsky
翻译:玛雅蓝
编辑:游识猷
我们从一个女人的案例说起,她有着不堪忍受的悲惨经历。1899年,巴黎的一位新娘M夫人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令人震惊的是,这个孩子被拐走了,被换成了另一个婴儿,后者很快夭折。随后,她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健康地长到了成年,而另一个再次被拐走,换成了一个死婴。后来,她又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一个被拐走,另一个被投毒致死。
M夫人努力寻找被拐走的婴儿,但她显然不是这种噩梦般的创伤唯一的受害者,因为她时常听到一群群被拐走的孩子在巴黎的各个地下室里嚎啕大哭。
这还没完。就好像她受的苦还不够多似的,M夫人唯一幸存的孩子也被拐走,被换成了一个外貌完全相同的替身。很快,同样的厄运也降临到M夫人的丈夫身上。这个可怜的女人日复一日地寻找她被拐走的所爱,同时试图把其他被拐走的孩子从藏匿处解救出来。她还开始准备书面材料,要和那个取代了丈夫的人离婚。
在世纪之交,法国精神病学家约瑟夫·卡普格拉(上图)猜想,幻觉能够反映某些大脑疾病。但在弗洛伊德强大的文化影响力之下,他也跟上了心理动力学的潮流。(插图作者:Jackie Ferrentino)
1918年,M夫人请求警方协助她解救一群被锁在她家地下室里的孩子。不久后,她和一位精神病学家谈话。她告诉他,她是路易十八的直系后裔、东印度群岛的女王和萨兰德拉(译者注:意大利的一个市镇)公爵夫人;她有一大笔财富,价值在2亿到1250亿法郎之间,但她在幼年时就被人取代,这是一个阴谋,以夺取她的钱财;她一直受到监视,而且她遇到的几乎所有人都被替身所取代,有时甚至是替身的替身。
这位精神病学家,约瑟夫·卡普格拉(Joseph Capgras),耐心地听着她的讲述。他心想,这是妄想性精神病(delusional psychosis)——思维混乱,自大,偏执。非常符合诊断标准。然而,心爱之人被完全相同的替身所取代,这种幻觉此前从未被描述过。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后来,在关于M夫人的案例报告中,卡普格拉和他的助理让·勒布尔-拉绍(Jean Reboul-Lachaux)写道:“她的陌生感不断上升,并和熟悉性展开了竞争,而熟悉性存在于所有的再认过程中。但是,陌生感并没有完全占据她的意识,也没有扭曲她的知觉或记忆影像。”对卡普格拉来说,这个案例非比寻常。在M夫人身上,
再认(recognition)和熟悉性(familiarity)唤起了不同的情感,而她的问题就在于无法协调这两种情感。
替身综合征不是来自于感官的错觉,“而更像是情感判断的结论”。
相信亲近的人被完全相同的替身所取代
,精神病学家将这种错觉称为
“替身综合征”
,又叫“卡普格拉妄想综合征”(Capgras delusion),它不仅仅是只存在于档案中的特例。大脑中存在着相互独立的模块,分别负责在认知层面上进行辨认,和在情感层面上感受熟悉性。对替身综合征的理解能告诉我们关于这两个模块的大量信息,
它表明尽管认知和情感可以在神经生物学上分离开来,但只有当它们密切协作的时候,人的行为才会更加合理。
图片来源:
Blastr
作为一名现代的神经科学家,我认为关于替身综合征的历史记录是一个绝佳的案例,反映了我们对于大脑和行为的看法所发生的变化。这种疾病最初是那些认为心智与大脑之间联系甚少的科学家的“专利”,对于他们来说,替身综合征就和所有的妄想症,以及精神病学档案里所有其他疾病一样,是一个关于心智与心理的形而上的问题。
但是,自从21世纪以来,人们开始认识到每种想法、情感和行为都是实体的大脑的直接终端产物。替身综合征就产生于大脑的物质基础,这个机制能大大帮助我们认识到,在产生再认的思维和引发熟悉性的感觉之间存在多少差异。
正如接下来我们将要看到的,社会脑中存在着功能上的断层,它们和网络世界的发展共同塑造了当今的“脸书一代”。这一代人已经使妄想综合征成为了窥见当代文化和思想的一扇窗口,在这里,一切都面目模糊,但又都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