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满不确定性的人生中,你我总会有一些时刻,憧憬着能够打败生活的曲折坎坷,创造非凡。
见非凡品牌计划,希望与众多领域的“非凡大师”们相遇,从一张张面孔、一个个故事里,看见非凡,听见非凡,遇见非凡。本期,南方周末对话艺术家徐冰,一窥现代艺术与太空碰撞后,为人类拓开的无尽想象空间。
2024年9月24日上午,在山东海阳附近海域,一座叫“连理岛”的小岛上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他们是来参观火箭发射的,穿红着绿、盛装打扮的秧歌队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火箭成功上天,他们就要欢天喜地地舞起来——一项充满高科技和未来感的太空盛事,其庆祝方式如此传统、民间、指向农耕文明,充满了反差萌的喜感,倒也点明了人的属性和人的温度。
能近距离观看火箭发射的机会并不常有,位于海阳的卫星发射基地,距离岸边只有一海里,发射当日的好天气,带来了极佳的能见度。艺术家徐冰站在岸边翘首远眺,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参与火箭发射了,这次发射的“捷龙三号”火箭所搭载的八颗卫星中,就有一颗属于徐冰的“艺术星链计划”,这是“艺术星链”的第三颗艺术卫星,代号SCA-2,它将与SCA-1共同运行,为艺术创作者提供更大的工作平台。
“十、九、八、七……”指挥台上传来严明的倒计时,现场观众也不由自主地加入了倒数的行列,众声鼎沸。轰鸣声中,火箭带着一道明亮的火焰之尾冲入天际,直到肉眼看不见处,人们欢呼起来。直冲云霄的火箭在天空拉出一道白雾,如巨龙戏珠般绕住了那轮明艳的太阳。十分钟后,喜讯传来,卫星与主体箭顺利分离,太阳翼打开正常,一小时后地面收到卫星反馈信号,八颗卫星全部成功入轨!
“这是我看过的最漂亮的一次发射。”徐冰说。三年前,他第一次与我国民营火箭公司合作“徐冰天书号”艺术火箭,因为新冠疫情,发射当天他未能获批进入发射现场,只能在七八公里之外目睹火箭启动升天的过程,“当时我们在发射场中间那条高速公路附近,因为距离太远了,火箭看起来很小,声音也很小,从很远处传来,最后目送它穿入大气层,不见了,它留下的烟雾形成了一个祥云似的图案。当时我没有经验,以为发射成功了。”然而,十分钟后,他们接到了火箭发射失利的消息。当时航空航天人员争分夺秒地开始了对火箭残骸的搜索和回收,在漫漫戈壁滩,工作人员发现了环形山。一个直径28米的坑洞,方圆几公里都散落着白色的粉末和碎片,有一种奇特而庄严的美感。在环形山边上发现了金箔,“我们知道这个金箔只有在卫星‘天书魔方’边上才有,火箭扎进沙漠,它携带的固体燃料爆炸之后释放出巨大的冲击力,形成了环形山。”“天书魔方”是徐冰为“天书号”火箭专门设计的一个艺术装置,按照本来的设计,这枚镌刻着“天书”的魔方立方体将通过四级火箭的推力被带入太空,并可从太空实时传回影像和太空之声。“魔方很漂亮,字体能反射光芒,安装在舱外,等卫星最后在轨的时候,它会拍摄到魔方在外太空运行,拍摄到星辰运转,以及它与地球以及其他星系的关系。”那是徐冰第一次将艺术跟太空结合起来,在那之后,艺术家把这段特殊的经历呈现在了他的大型展览《徐冰:艺术卡门线》之中。卡门线是国际航空联合会认定的一条海拔100公里的分割线,它被认为是外太空与地球大气层的分界线,超出卡门线外,便属于太空的范畴。也许,对于艺术领域,也存在着这么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分界线,值得去超越和破界探索。而徐冰与太空艺术的缘分,也从此开启。作为一位艺术家,徐冰常常被问及,为什么他会介入“太空艺术”,这些年,结合新的科技手段进行艺术创作屡见不鲜,比如NFT、AI技术等,都大大启发了艺术领域的创造。太空也是一样。徐冰一直思考当代艺术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当代艺术的意图是最终要把人带到一个新的地方去,去以往没有到过的地方,艺术要带来启发,这是艺术在思想上或者说认知上的使命。”对地球生命来说,能用地球之外的视角,来重新思考地球之上的命题,这是能令艺术家兴奋的点。“因为我们的介入,同时搅动了当代艺术和航天科技这两个相互陌生的领域,看到了过去在单个领域里看不到的东西。我意识到这个领域是值得做的,这将会给人类的艺术创作打开一个大的思想空间。”“艺术星链计划”开放以后,徐冰和他的工作团队征集到了许多太空艺术方案,但在徐冰看来,能称得上太空艺术的,必须借助外太空特殊环境,至少是要在地球和外太空之间才能完成的作品。上世纪60年代,在加加林进入太空四年后,另一位苏联宇航员阿列克谢·列昂诺夫(Alexey Leonov)成为第一个走出太空舱并在宇宙中漫步的人。阿列克谢喜爱画画,自幼就用画笔描绘星空,他原本的理想是成为一位画家,生活所迫才参了军。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从战斗机飞行员中被挑选出来,成为苏联历史上首批20位宇航员之一。在升空任务开始之前,阿列克谢偷偷把一盒彩色铅笔藏在身上带入了太空。在外太空完全失重、难以控制手部动作的情况下,阿列克谢用绑在手上的彩笔,对着瞭望舱外,在小小的纸片上,画了一道类似儿童画的彩虹,这幅画被命名《日出轨道》,是人类真正在外太空完成的第一件太空艺术。另一个动人的例子是“阿波罗计划”中的宇航员大卫·斯科特,他定制了一座只有8.5厘米高的雕塑,用以纪念在探索太空的旅程中牺牲的世界各国的宇航员。大卫特意提出要求,这枚雕塑必须足够轻和牢固,能承受月球表面的高温差,所雕塑的宇航员不应带有性别和种族特征,它应该代表一种无差别的人类精神。大卫曾向美国宇航局申请过将小雕塑带上月球,但没有获得批准——为了避过检测,大卫和同事把雕塑藏在运载卫星的金属层下面,在阿波罗15号登月的任务中,把它秘密带入了太空。银色的、折射着寒光的微型宇航员雕塑,以卧倒的姿态,被安放在了月球上,旁边还放了一块名牌,刻着14位捐躯的宇航员的名姓。这尊名为《倒下的宇航员》(Fallen Astronaut)的铝制小像,是迄今为止月球上唯一的一件艺术品。“虽然雕塑也是在地球上做好了才带上去,但它有意义就在于,你最后把它放在了月球上,这件作品才最终生效。”在太空艺术的历史上,让徐冰感觉最有意思的,是一件未完成的作品:美国艺术家特雷弗·帕格伦在2018年用反光的超薄材料,做成了一个形似钻石的装置,折叠安放在盒形容器里,发射到外太空后,进入零重力状态,就弹开自动充气,形成长达三十多米的、闪闪发亮的超长钻石,在太空中折射着太阳的光芒,成为一颗可以被地球上的人类肉眼看见的人造星辰。按照模拟计算,这颗星辰大约在八天左右就会在太空中消失,仿佛短暂的流星划过天际。 “这个艺术项目后来引起了非常多的争议和讨论,比如外太空的光污染和环保问题,比如太空的使用权属问题。有人说,艺术家弄了一些没用的东西到太空里去,成为太空垃圾。但为什么艺术就没有权利使用外太空?只有科学家有这个权利吗?虽然这个项目最终没能做成,但我认为它完成了它作为当代艺术的任务:它提出了观念和问题。”在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期间,徐冰在圣塔·维内兰达教堂(Santa Veneranda)呈现了世界上第一部拍摄于外太空的定格动画《卫星上的湖泊》。这部3分7秒的短片是利用一颗退役在轨卫星“瓢虫一号”拍摄的,这也是徐冰太空艺术的一部分。“瓢虫一号”外挂有一个面对星辰大海播放图像的屏幕,和一个自拍相机,可将艺术家上传的动画静帧与外太空景象同框,连续拍摄并传回地球,徐冰便是基于这一设计,创作出他的太空动画。这枚退役的卫星,依然忠诚地保持着每天绕地球转动16圈的功能,当它转到地球上某个国家的上空,动画里的小人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就会掉出一串属于这个国家的语言文字,如果把这些字符连接起来,会得到许多意味深长的句子,比如:方向在哪、零重力、万物平等、脚下自带跑步机、宇宙自拍给另一个宇宙看、有终点吗……这是一种跨越星际的互动创作,地球文明和地外空间,第一次同框、同屏、同轨共振了。
徐冰发现,太空中也有语言政治。人类对外太空的占有、开发和争夺,某种程度上与人类在地球上的争夺是相似的,“就像人类地球上早期发生的东西在太空里重演,人类文明去到地外,没有法律界限,没有国度的地缘政治区隔,但你会发现,在国际空间站,只有两种通行语言,俄语和英语,那些最早进入太空的国家,就会成为拥有话语权的规则制定者。而在中国的太空舱里所有仪器说明全是中文,没有任何外语,这其实也是在维护本国的文化尊严,以及本国航空航天仪器在太空中的主权。我们整理了我们的动画,才发现,我们的动画里出现了四十多种不同国家的语言文字,其中很多语言文字是从来没有进入过太空领域的人类语言。”
徐冰在圣塔·维内兰达教堂的天顶上展示了这部太空动画,圣塔·维内兰达教堂建立之初,是为了纪念两位被称为“光明使者”的圣徒,直到现在,西方世界有很多眼科医院都以她们命名。在教堂外壁对着运河河道的地方刻有一句铭文:为了意大利和全世界的光明与和平。文艺复兴时期大多数威尼斯教堂都有着辉煌绚烂的天顶壁画,但圣塔·维内兰达教堂的小礼拜堂却有一个素净的天顶,在这个天顶上投映太空动画再合适不过。前来观展的人们以仰望星空的方式,仰望在天顶上缓缓转动的影像,仿佛远眺某个闪烁的天体。
“展览虽然规模不大,但呈现效果我很满意,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墙壁上有两位女性圣徒在金色背景下的古典圣像。当人们仰望天顶上缓缓旋转的动画,就像看天体一样,影像在动,它的反光折射到圣像的金色背景上,光芒闪动,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超验的互动感。”
这个艺术项目不光激发了艺术家的想象力,也激发了科学家们的想象力。在意大利,一些建筑师、科学家和教授看完展览后对徐冰说,太空艺术项目不光是艺术家能做,我们科学家也可以做好,因为太空的科技和艺术是介于多个领域之间的,能够最大程度地激发出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由一项充满尝试性质的作品,启发科学、建筑等领域的思考,并撬动潜在的跨界合作空间,这是太空艺术作品反哺给人们的非凡想象力,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徐冰的艺术生涯中一次非凡的探索。在介入太空艺术之后,徐冰常常意识到个体的局限,这也许也是整个地球生物乃至宇宙中所有碳基生物的局限。这也是他希望开启“艺术星链计划”资源的原因,他邀请国内外艺术家和各领域人士参与《徐冰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分享卫星的使用权益来创作作品,共同探索这个极具未来性的领域。“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太有限,所以太空艺术应该开放给地球上的所有人,包括艺术家、科学家、年轻人……甚至是孩子、儿童。”这种开放,意味着徐冰工作室开启了以周为时间单位的不间断的项目更新,他们征集并挑选合适的艺术方案,并协助艺术家在太空中完成作品,浩瀚无垠的地外空间,成为了艺术家们新的展厅和新的能量场。在这个展厅里,萌生出许多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比如高振鹏的《地球特产》,艺术家用影像呈现出一组地球上常见的开幕酒会的静物,有丰盛的水果果盘、甜品和红酒,仿佛一场太空中无人出席的盛宴,水果甜品逐渐发霉、腐烂,这是艺术家在地球上拍摄到的,在卫星上播放的这三分钟视频呈现了地球上76天内发生的日常。有意思的是,在外太空的环境下,水果食物并不易变质,腐烂速朽恰恰是地球有机物的特质,这也提示我们,应从另一个时空维度反思地球生命的甜美与无常。艺术家郝锐昌曾是舞者,他很早就从霹雳舞等太空舞步(Moonwalk)中意识到,这种舞蹈的本质便是对太空的想象,是一种基于人类肢体语言的太空艺术,舞者通过身体的反常识、反物理动作,来模拟人类在太空出舱环境下的魔幻戏剧性。于是他在太空再现了包括迈克尔·杰克逊的经典舞步。另一位艺术家邱宇在卫星上展示了“一颗星星的回家之路”,这段名为《归于星尘》的影像,在陨石上投射变幻出许多人类文明早期的原始星图。而著名艺术家爱德华多·卡克,则用清晨、正午和午夜,来反映人类经历的三个阶段:青年、壮年和老年,这种隐喻,不仅让人联想起著名的司芬克斯之谜,而那个谜底恰恰是:人。
爱德华多这件名为《无声的圆》的作品跨时三年,将完整覆盖SCA-1号卫星剩余的三年寿命,每年环绕地球运行一次,三年后,它在重新进入地球大气层时,将会燃烧并彻底解体。
当这些作品彰显出艺术家甚至非专业人士精彩纷呈的创造力时,徐冰关注的早已不是火箭是否发射成功,或者自己的作品是否达到某种高度。他的视角已经从“自我”转向“所有人”,用一种非凡的开放心态欢迎一切艺术表达的尝试。太空艺术这个展厅本身,即是这种非凡格局的证明。
在2024年夏季巴黎奥运会期间,《徐冰艺术卫星创作驻留项目》发布了“奥运卫星点火计划”,它来自一位航天领域从业者的设计方案,这个方案虽然没有在现实层面被操作过,但完全具备科学依据和技术可行性。其思路是利用激光通信技术,将太空火炬与奥运现场的火炬互动,在地面向太空发送点火指令。地球上奥运开幕式的圣火点起,火箭发动机点火的航天技术可以在太空中同步点燃火炬。在SCA-1艺术卫星上,这一圣火方案被完整播放:从火炬传递开始,每天在圣火即将到达的城市上空,以太空闪烁的方式,预告第二天圣火的降临,通过这一方式,书写下每个城市的“高光时刻”,亦将在太空中留下圣火的传递轨迹。同时,卫星将部署在太阳同步轨道,其搭载的高分辨率相机也可以拍摄超清照片,压缩后通过X频段数传,与地面站建立星对地传输链路,地球上的人们因此可以欣赏到圣火在太空中燃烧的模样。
自1896年首届奥运会以来,奥运会开幕式上的点火礼几乎已成为每届东道主国家比拼创意的舞台。奥运圣火本就象征着普罗米修斯为了人类幸福而盗来的天火,每一届奥运会在奥林匹斯山由女祭司用凹面镜聚燃的火种,也都是来自太阳的火焰。可以说,奥运圣火本身就是一个太空概念,如果奥运圣火能在人间和天上同时燃起,无疑将成为人类科技和文明的里程碑。
徐冰以往作品的核心兴趣点,都在于构建艺术的语言和语法,而太空艺术,无疑极大地拓宽了他艺术语言的疆域和视野,为他原本的艺术语法,宕开了新的时空维度。“之前我一直在琢磨AI,AI的介入最后是帮助艺术家重新判断什么是艺术、艺术和技术之间的分界到底在哪?乃至到最后,人与非人之间的界限在哪?太空艺术也是一样,它会帮我们重新认识什么是生命,人类的平凡与非凡之间的界限在哪?说到底,我们向太空所做的所有探索,到最后还是为了解决地球上的命题。”人生而平凡,但所有那些渴望超越平凡、追求卓越和突破局限的努力,都折射着人类向往非凡奔赴非凡的雄心,宇宙太空,星辰大海,都一一见证了这种非凡的努力。
身为平凡的人类,用艺术的想象力不断向未知的太空伸出触角。这一伟大而非凡的尝试,被徐冰用他独有的艺术语言书写下来,以乐观和坚持化解过程中的失败,又以开放的心态串联起世界各国艺术爱好者的共创精神。敢于非凡,方见非凡。在华为见非凡品牌计划中,徐冰为我们打开了一个从未想过的世界,把平凡的人与浩瀚的宇宙挂钩,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对于徐冰来说,太空是一个新的艺术场域,而他在突破新的艺术疆界之后,并没有把这一舞台垄断为个人展示艺术的舞台,相反,他向后退了一步,把他参与的太空项目,开放给了所有艺术家特别是年轻艺术家。太空不是仅属于哪一个人的,宇宙无垠,开合无限,这种无限打开、融合以及开放的格局,是星链太空艺术项目的价值,也是创作者的可贵境界。某种意义上,徐冰非凡的境界要远高于把艺术品送上太空的创举。徐冰因这种境界而成为非凡大师,在见非凡系列访谈中,他与我们分享了自己的艺术理念,华为也期待与更多来自多个领域的非凡大师碰撞出人生的智慧光点,通过这些非凡大师的真实人生,看见非凡,听见非凡,遇见非凡。当创造力最终点燃内心的那枚火箭,即便是太空,也可以成为每个人的艺术展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