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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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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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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于很久之前的一个噩梦。
今天继续把噩梦的前奏写完。
前情提要:
虫瘿 001
第二章、猪肉
「你知道猪会吃人么?」
听到 邢军 平淡地问了这么一句,我赶紧抬头看他的表情。让我有点失望,他并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抬眼得意地像炫耀什么轶事一般地看着我,而是仍然低头看着手里在灰烬里自顾自燃烧的烟头。
猪会吃人,这事我是知道的,因为猪是杂食性动物嘛,肉和草都吃。我忘了年轻时看哪本书,里面提到过野猪吃人的情节。
在那个看 B 级片都要偷偷去录像厅租影碟的年代,反倒是各种志怪灵异的不入流报刊,在「特大新闻:成龙昨日暴毙,怀疑刘德华是凶手」的路边社新闻之外,更能给人们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
在那本主要由情色故事拼成的小书里,编辑还贴心地附上了关于家猪吃人的一些说明:
一头猪一天大概吃 5 斤饲料,二十头猪一天就能把一个成年人的尸体吃干净。
由于猪的咬合力其实很强,所以将尸体简单打碎即可,颅骨等比较坚硬的部位可以整个扔进食槽,大猪可以整口吞食,不留残渣。
猪的消化道吸收能力极强,即使是人体最粗壮的大腿骨,也会在漫长的肠胃中被全部分解,变成腥臭的猪粪,无法分辨。
后来听说 网易 的 丁磊 开始养猪,我还心里一惊,觉得互联网公司的竞争真的是非常激烈,门户网站的大佬连仇杀之后毁尸灭迹的出路都准备好了。那么大的养猪场,估计一天就能吃掉 搜狐 的一整个技术部门吧?
「不太清楚,你说说。」我觉得 邢军 好不容易有点倾诉欲,还是由着他随便讲比较好,而且眼瞅着这么一个明明中年却似乎油尽灯枯的人,心里难免有些怜悯。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喉头还不自觉地蠕动了几次,邢军 这才开始慢吞吞地说起那天的事。
那天有点阴,还下了点小雨。说实话,都接近青藏高原了,这鬼地方下点雨还是挺难得的,湿气让人在放松中带着黏冷,尤其坐着这破警车,走风漏气的。出警是因为又接了家暴的案子,照例去走个过场。邢军 和另一个小年轻 小王 一起去的。
按理说不该让两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搭伴,可是那个村太破了、路不好走,所里的老油条们都不太想去。正好两个小伙子平时也没机会自己开车,就约定了来回两程一人开一程,比比速度,过过瘾。
小王 具体叫什么,邢军 已经不太记得了。当时他刚毕业调来没多久,那次出警之后他就哭着喊着托关系调走了,再没联系过。
好像是叫夹子沟还是什么的吧,那个村子。
上午 9 点不到开车出发,刚过 12 点,到了村口。说实话,开车真是挺没劲的,一路开过来,邢军 那点儿新鲜感早磨没了,颠得肠子都翻过来了。坐副驾驶的 小王 铁青着脸,不愿意开口,生怕泄了劲,把早上的肉包子给吐出来。
「走吧,回去的时候你开,」邢军 强装若无其事,招呼 小王 下车,「去报案人家里看一眼,然后在村里找个地方吃碗汤面,我请客。」装逼装全套,小王 扭头看着 邢军,顺从地解开了安全带。
下车走了几步,邢军 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和平时跟着师傅出警不太一样。报案人家具体住哪儿呢?虽然村子不大,但挨家挨户找也不是个办法。正这么想,邢军 知道哪里怪了
——平时出警,在报警的村子里都算是个热闹事,别说是半大小子了,连游手好闲的大老爷们儿和忙活完家里活计的小娘们儿,都会叉着腰或者拢着手倚在土疙瘩院门上「看戏」。你都不用开口,所有人的眼神都会有意无意把你往报案人家里带。今天,都进村走了几十米了,一个人影没见着。
「是不是中午都回家吃饭了呀?」小王 好像也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可能,吃饭可以端着碗站街上吃啊,村里一年到头没什么新鲜事,警察来了都跟见到 ET 似的得夹道欢迎。」邢军 比 小王 早来一年,老江湖的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
「啥是 ET?」小王 跑题了,邢军 回头看他,这小子脸上带着一副照现在形容词应该叫傻白甜的神情。
「就是外星人,算了你也不懂,你就想是港姐来了,你还能不能顾得上吃饭。」小王 点点头,年轻雄性总是对涉及性的话题格外有领悟力。
走走看吧,反正村子也不大,邢军 这么想着,迈开步子把 小王 甩下一截。其实主要是开车颠狠了,五脏庙里翻腾得难受,走动一下能顺顺肠子,使劲呼吸点新鲜空气。
小雨伴着凉风一刺激,邢军 打了几个激灵,舒服多了。
「你听到了吗?好像在那边。」小王 在后面几步远,突然停下来指着右边一个路口。
「没听到啊,什么声音?」邢军 侧着耳朵把脸贴在一面想象出来的空气墙上,只隐约觉得胃里饿得咕噜了一下。
早上起晚了,又不好意思在新人面前跌份,所以 邢军 没吃早餐,这会儿肠胃缓过来了,开始抗议。
我觉得可能是所谓的「蚊音」,邢军 顿了顿,跟我解释了一句。
蚊音其实就是类似蚊子在耳边扇动翅膀时发出的高频声音,听起来很烦人。但随着人耳自然老化,年龄稍微大一些的比如超过 25 岁的健康人,也会慢慢听不到这种声音。
邢军 这么说,看来是确实没听到任何声音,却还要强行认为并不怪自己不敏锐,只是因为自己更成熟一些。
我没戳破他,只是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小王 听到声音,我俩就顺着他说的方向走,邢军 继续说。
果然,没走半条土路,我也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好像有几千只老鼠在啃鸡爪一样。邢军 把这个不自在的想法摇出脑袋里,快步绕过路口的土墙,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得有上百人吧,黑压压一片,估计全村的人都在这儿了,围在一家院子里,推推搡搡地在交头接耳。这个画面比刚才老鼠啃鸡爪还难受。
北方有那种旱厕,两块条石随便搭在一个有年代的粪坑上面,里面说不定装着几十年前早就做古的陌生人留下的肠道分泌物。你想方便,就楚河汉界似地往条石上叉腿一蹲,开始拉撒。大夏天的时候你顶着刺眼的氨气味儿低头往自己两腿之间一瞥,有着诡异渐变色和对比色的半流体上,涌满了白花花的蛆。看着它们鼓鼓囊嚢的在无声地翻滚,你会有一种中邪似的失控感,生怕下一秒你就掉进这个优质蛋白堆里,被恶心的感觉吞噬掉全部求生欲。
作为一个在 闽南 地区长大的 东北人,邢军 刚被分配到西北这边时,头一次见到旱厕,着实干呕了几天。现在这些乌泱泱蠕动的村民,又让他想起这种鸡皮疙瘩打架的痉挛感。
邢军 远远地闻到一股陈年腐臭,虽然油腻腻地让人干呕,但至少比陈年旱厕强多了。自己居然会有一天因为闻到别人的体臭而莫名轻松,这是 邢军 不曾想到的事。当然,之后发生的事,是他更加不可能想到的梦魇了。
「怎么回事啊?」整了整警服壮了壮胆,邢军 憋着中气大声问了一句,问之前忘了清嗓子,差点破音。
这黑乎乎一堆人听到声音都扭过头来,脸上带着迟钝又奇怪的猥琐表情,离他俩比较近的靠外圈的几个村民穿着破裤子烂鞋,天冷还流着清鼻涕。
邢军 忍住伸手捂嘴的冲动,心想这些腌臜鬼们就不能洗洗澡么,头油都快发酵了才有这么难闻吧。
离他最近的是一个瞎子,不记得是叫「瞎四」还是「二瞎子」了,这村子里,像周围其他的村子一样,奇形怪状的残疾人很多。瞎四 是个孤儿,排行老四,并没有真的瞎,只是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还能转一转。二瞎子 好像是天生视弱吧,说瞎也不瞎,说不瞎其实也看不见什么,脑子也有点问题,成天被村里的半大小子们欺负,据说后来眼睛真的被打瞎了。
邢军 纳闷从小就学习成绩一般的自己,为什么会在离家万里的这个鬼地方,对这些毫无意义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点想要掉进对那个第一个叫自己「小马」的姑娘的回忆里去。那种回忆是温暖湿润的,不像现在的天气这般阴冷黏腻。
这个应该是 二瞎子,从他半咧着傻笑的嘴上,邢军 做出了判断,那是傻子才会有的标志性笑容。一边努力回避着这个智力有缺陷的可怜人嘴里的一口黄牙带来的生理不适,一边也提醒自己现在不是去担心当地井水含氟太多对健康有无不良影响的好时机,邢军 想专注在出警的事情上,然后早点开着破车回自己的单身宿舍里休息。
报警人都还没见到,邢军 觉得自己已经出奇疲惫了。
「来让一下让一下,谁报的警?」虽然跟着师傅出过挺多次现场了,头一回遇上这么多陌生人围在一个地方,一言不发直勾勾看着自己,邢军 还是有点腿肚子转筋。
因为害怕自己一会儿真的害怕起来,所以 邢军 赶紧趁着刚壮胆壮出来的热乎劲儿,快步往人堆里挤。小王 小跑了几步跟上,也用手扒拉着里外里三四层的人,进到了院子里。
台风不管多强,风眼都是非常平静的,甚至是死寂。
两个警察一进院子,人群里鬼鬼祟祟的嘀咕声就又开始了。好像酷夏的露天垃圾堆,你扔一块西瓜皮进去嗡地惊起成千上万的绿头铜蝇,但很快这些完全变态发育的双翅目昆虫就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落回自己刚才正在啃的臭鸡蛋壳上了。
邢军 很快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院子中间的画面像沿海巫医们用来给病人放血的蚂蝗一样,紧紧地嘬住了他的眼珠子,闭都闭不上。
院子坐北朝南,西南角是个猪圈,烂泥混着血污在黄土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对角线,像不懂书法的小孩子拿着毛笔从砚台里滴着墨汁就开始胡画,写了一笔特别浓的捺。
捺的末端,是一头被开膛破肚的老母猪,应该死得很痛苦,肠子从肚子上的好几个巨大的伤口里挤出来,仿佛是膨胀到比例失调的乳头,甩得七长八短。
黑血把猪尸附近的地面都泡透了,下了一会儿的小雨沾在浮灰上砸出坑坑洼洼的痕迹,就像是从下面十八层炼狱里喷上来的火,把这口猪直接贴地烤焦了。
那股陈年的腐臭味儿,应该就是猪尸被划烂的消化道里散发出来的。
猪肚子上流出来的几截肠子,都呈现一种诡异的逆时针旋转的形状,像一束不规则的箭头。
箭头指向的方向,是这个院子里的唯一一间土窑。阳窑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浑身黑红色的血污,右手死死捏着一把剔骨尖刀,整个人一动不动,好像连呼吸都没了。看样子应该是这男人跳进猪圈里用刀杀猪,猪挣扎着跑到了院子中间,但还是被捅破肚子弄死了,死之前在地上拱着转圈,才把它自己的肠子甩出了像邪教祭祀符文一样的形状。
对了,是家暴,是有人报警说家暴,我才到这儿来的。邢军 把视线从猪尸肠子移到持刀男人身上之后,才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家暴为什么要杀猪呢?邢军 看着这个石像一般的男人,估计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开口说话。循着这个男人呆滞的眼神,邢军 发现他似乎是盯着猪圈里面。猪圈里有什么呢?邢军 转过身准备过去看看,正好迎面碰上 小王 的目光。
「去看看。」邢军 勉强发出点声音,却发现自己明明没说几句话,嗓子已经彻底哑了,咽口水都很费劲。
小王 拖着步子走到猪圈旁边,往里看了一眼,一愣神,扭头就嗷嗷地开始吐。那止不住的架势,感觉人肠子都要翻出来扔在地上和猪肠子混一起。早饭吃的是肉包子,邢军 想起来,喷溅了一地的猪肉馅和猪尸旁边洒着的内脏脂肪碎屑不分你我,沾在有点阴冷的雨天的土地上,冒起了如笼屉一般的温热的白气。
邢军 又干呕了一下,庆幸自己早上没来得及吃饭,所以没什么可吐的,背过脸去咽了口唾沫,才跟几步上去拍 小王 的背,好让他吐得舒服点,不至于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想着这么多村民看着,邢军 本准备装轻松调侃 小王 几句,也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但看 小王 嚎得天昏地暗,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边拍背边转头去看猪圈里什么情况。
相比之下,院子中间的猪尸真的可以算是阳春白雪了。
一个勉强看得出人形的妇女,瘫坐在猪圈的烂泥里,身上都干得快结痂了,再淅淅沥沥滴点雨水上去,像镇上赶集时漫不经心的手艺人粗制滥造出来的面人儿一样。
妇女手里捧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半截白半截红,泥被抹干净的地方还透着点灰青。
邢军 看着妇女用左手环着那个东西,右手不停地在上面从上往下抚摸,突然明白了什么,脑子里像炸雷一样震得后脖子颈子都发麻了。
他觉得自己腔子里的五脏六腑正在被工地上的水泥搅拌机给抡起来拧,嗓子眼儿里又甜又苦,怕是胆汁和血都涌上来了。
右边是腥臭的猪尸,还有和下水混在一起的肉馅呕吐物,左边是人间地狱一般的光景,邢军 一时分不出哪边更恶心,舌根发硬死死地抵住上颚,反倒没有吐出来。
身子僵住了,可是脑子还在不停地解码视神经传过来的资料:那妇女搂着的,是一个婴儿的头和上半部分躯体,也就是偏白发青的那部分。下面半截红的,是被撕开之后拖出来的脏器,整个腿和腰都没有了,估计是已经被猪给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