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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歌
有个问题我到今天还没有想明白，那就是收藏和时代的关系。到底是盛世收藏盛呢，还是末世兴收藏。可能两种完全相反的意见都很有道理。太平盛世，人力财力物力都有，还有好心情，有安逸的生活条件，允许人们去玩古。并且古董收藏这一行，也是社会经济中很大的一块，时代好，生机勃勃，经济发达，大家有钱，那么这一行才玩得起来。
但是反方意见看上去也是能够成立的，中国男儿，从来都是家国天下，志在四方，只有当社会出了问题了，没有前途了，看不到希望了，功名也考不上了，想要效忠皇上没机会，想要报国也找不到门了，所有的事情看上去都没啥指望了，人生如梦，镜花水月，一辈子不过是匆匆一掠，什么都是浮云。于是颓废，于是声色犬马，于是玩物丧志，志本来就没用么，要它作甚！这就是末世收藏的观点，是不是也挺有道理的？
那么就来看历史。唐代，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玩古之风怎么样呢？如果和宋代比，显然是不够火爆热烈的。宋代才是历史上收藏兴盛的一个高峰。当然后来的民国是又一个高峰。唐代生产出的艺术品呢，在我看来，也是和宋代不能相提并论的。唐代的玉雕和金银器，虽然也有极尽繁华的，但在我看来，总是不如宋代的雅致高格。
我到博物馆去看东西，还从来没有对一件唐代的东西感到过惊艳的。即使是正仓院里的嵌螺钿琵琶，镶金银的铜镜，也只是让我看出了一股浮华土豪气息。请原谅我的浅薄和孤陋寡闻！就我自己的收藏来说，除了一把唐代的铜鎏金勺子让我喜爱有加之外，唐物基本不要。
▲ 唐代的铜鎏金勺子，笔者收藏
至于唐三彩，名噪天下，但我就是对它喜欢不起来。它的粗陋和俗气，与我的玩物趣味，实在相去甚远。大家都知道，唐三彩瓷器基本都是明器，也就是冥器，陪葬品，烧制出来基本都是给死人用的。你说生产制造它的时候，就是作陪葬之用，它的艺术品位，能高到哪里去？谁都知道世界上只有死人最好糊弄，孝敬他们的东西，不粗陋才怪呢！
▲ 唐三彩都是冥器，这个辟雍砚也不例外，笔者收藏
玩珠子的人都知道一种玛瑙珠，叫唐球。个头大，而且价格也炒得不低了。但是，拿它和高古的珠子比，就是感觉缺口气。即使是和后来宋辽的珠子比，后者也比它漂亮得多。况且，对于唐球是否果真是唐代的东西，我还一直心存疑问。收过几颗这样的珠子，看它的风化，看它的半月纹，总觉得它的年纪应该比唐代要大。它也许是汉，也许更早，感觉怪怪的，就是能够肯定它不会是汉代的东西，更不是西周或者战国。但是，它又为什么被称为“唐球”呢？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唐代的珠子，而在早于唐代，从西域过来的呢？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糖球”吧？因为许多这样的珠子，其颜色真的很像红糖呢！
▲ 所谓“唐球”唐八棱玛瑙珠，笔者收藏
▲ 宋辽时期的琉璃珠，笔者收藏
看它们的打孔，确实不会早于唐代。但是，作家龙冬，资深的珠玉玩家，最近送了一颗唐球给我，他说，此物出自地宫，原来是舍利影骨，后人为了便于穿系，给它打了孔。这似乎就可以解开我心中的疑窦了，孔是后打的，所以又细又直。但是珠子，可以年纪更大哦！
关于宋代，尤其是南宋，大家都知道这其实是一个没出息的时代。大家印象中的皇帝，也是只会写字画画弹琴，或者就是玩蟋蟀，或者就是跟老女人泡在一起从不早朝。但是呢，它的艺术品却是精美绝伦的。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它的艺术趣味，开始文人化，开始向很高雅脱俗的层面发展。
▲ 南宋的鎏金香压，笔者收藏
比之唐朝的文化，它可能显得过于阴柔，从大文化的角度看，唐好像那盘棋更大更阔气。但我说了，我只是一孔之见，纯粹是个人的偏好，狭隘的见解，我就是觉得宋朝是一个真正懂得风雅，并且开创了风雅的时代。它的绘画艺术，在历史上世界上，都是一片难以逾越的崇山峻岭。而它的瓷器，则把中国审美提高到了更为空前绝后的境界。把宋代的单色釉瓷器和清宫瓷器放在一起看，两者高下美丑简直无需用费脑子判断。
但是宋代审美之高，已经高到难入俗眼。太多太多的人只是能看懂清宫瓷器，看懂唐三彩，看懂景泰蓝，根本无法看到宋瓷之美。宋瓷之美，是天空之美，是大海之美，是沧海桑田之美，是洪荒宇宙之美，是颠峰之美，是既抽象又具体的美，是无言之大美，是极致之美，是美轮美奂，是能令所有欲与之试比高者皆黯然失色的美。
【注】本文原标题为《闲坐话唐宋》、题图为正仓院的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