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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马|庙会风波

译言  · 公众号  · 国际  · 2016-11-03 10:01

正文



本书是让作者樋口一叶一炮而红的短篇小说《青梅竹马》,以其对朦胧初恋、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感伤哀愁描写为人称道。自问世后,经过一版再版,中文译文也是层出不穷,受到许多代人的喜爱。本文发生在日本明治时代早期,东京下町有名的风俗区吉原花街。以妓女的妹妹美登利的青春期为中心,描写花街周边的孩子们在这种特定社会环境下的生态,预示他们此后的人生走向。


余华在其随笔集《内心之死》中说:“日本作家樋口一叶毫无疑问可以进入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女作家之列,她的《青梅竹马》是我读到的最优美的爱情篇章,她深入人心的叙述有着阳光的温暖和夜晚的凉爽。”作者仿照古日语的形式进行写作,因此本书也采用略仿古的语言风格进行翻译,欲将原文的时代感和朦胧清新感重现纸上。


第四章


鼓声隆隆地响起来。此地虽三味弦音终年不辍,一年一度的庙会仍属不同寻常的大事,除酉市外,就数此际最热闹了。


大伙都卯足了劲,决计不让相邻的三岛神社和小野照崎神社给比下去,场面煞是可观。前街后巷俱穿一色的单衫,真冈棉布上印着街名拼成的图案,也有人絮絮抱怨这图案没有去年的好看。衫子上一律绕肩拴着鲜黄色麻质束袖带,这带子人人皆以宽幅为美。不满十四五岁的孩童携着达磨不倒翁、猫头鹰小玩偶、纸制小狗等各式小玩意,样式越多便越得意。背上还缀着七个、九个甚至十一个大小铃铛,叮叮铃铃响作一片。这些孩子脚上光穿着布袜子便到处跑,样子又勇猛又好玩。


田中屋的正太郎站在人群之外,身穿带红条纹的短褂,白嫩嫩的脖子上挂着深蓝的围裙,是平日里少见的打扮。那绷得紧紧的浅碧色围裙带子,还有绉绸叠染的领子上印的街名,皆十分醒目。头巾束在脑后,插一枝风轮菜假花,结着皮鞋带的皮底竹屐行动有声,与鼓乐相和,却并不加入到狂欢的乐队中去。


庙会前夜祭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今日眼见也已黄昏。聚拢到文具铺子的孩子有十二名,独缺一个美登利因晚妆迟迟不来。正太郎在门口进进出出,望眼欲穿。


“三五郎,你去喊她来。你还未去过大黑屋的别邸罢?只在院子那唤声‘美登利’,她便能听见。快去,快去!”


“那末我去唤她来。灯笼且存在此处,想来不会有人将蜡烛偷去。阿正,你帮我看着点。”


“你这小气的家伙,有这工夫还不快去!”


三五郎挨了比他年纪更小的正太郎这一通呼叱,便似憨头憨脑的次郎左卫门[1]喏喏连声,又似脚下生风的韦陀天[2]忽地起身狂奔。


“呀,他跑起来的样子实在滑稽呢。”女孩子们看着他的背影笑道。


这也难怪。三五郎一身横长的肥肉,个头矮小,脑袋形似小木槌,脖颈又短,转过脸时只见他前额突出,一个狮子鼻,且全不辱没“龅牙三五郎”的诨名。皮肤黝黑,眼色逗趣,两颊总带着殷勤的笑窝,眉毛活似造物主蒙了眼胡乱贴到那脸上去一般。虽生得古怪,却是个滑稽有趣、天真无邪的孩子。


他穿着穷酸的阿波皱棉窄袖衣裳,搪塞不知他底细的玩伴说:“我那件庙会穿的单衫还没有做好。”家里有六个孩子,他是老大。养家的父亲只是个拉人力车的,花街正门外的五十间道那一带生意虽好,但人力车为妓楼老板所有,并不许私自拉客人。无法之下,前年三五郎甫满十三岁,便成了家里的半根顶梁柱。也曾去并木活版印刷所干活,因生性怠惰,连十日都未做足。他做的工月月不重样,从冬月到春季揽扎羽毽的散活儿,夏季到妓女卫生所边上的冰店帮忙,因吆喝声逗趣,善招揽顾客,很是受店家的器重。去年仁和贺大会时他去拉花车卖力气,从此便遭伙伴们嫌弃,“万年町[3]苦力”这个绰号一直被人叫到今天。不过人人皆道三五郎是个活宝,并无人对他有怨憎,也算是一样好处。


田中屋是三五郎家的救命稻草,父子俩承他家的好处不少。所借高利贷虽要收不低的利息,但没有这些钱却是万难度日。这样要紧的债主,怎能得罪。若正太郎唤他“阿三,到前街来玩罢”,情面难却,哪里敢说个不字。可是,他生在后巷长在后巷,栖身在龙华寺的地面上,房东则是长吉的父亲。故表面上不敢违抗那一方,私下里却为这一方跑腿,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左支右绌,好不为难。


正太郎在文具铺子里坐下,等得无聊,低声哼起小曲来:“幽幽那个定情路……”老板娘听见,打趣道:“诶哟,不敢小觑了你。”他不知怎地竟耳根发红,掩饰地高声呼道:“大伙儿都过来。”便奔到铺子外。


正逢祖母亲自来迎他:“阿正,为何不吃晚饭?玩得疯了,不知我方才一直在唤你?好孩子们,阿正回头再跟你们玩罢。”又向文具铺子的老板娘客气了一声。正太郎不敢违拗,便跟祖母回去了。


他走之后,气氛一下子冷落了下来,人数虽无甚大变化,但少了正太郎,连大人都觉得冷清。


“这孩子不爱瞎胡闹,也不似阿三那样喜说笑话,却是招人喜欢,在有钱人家的子弟里头实属稀罕。”


“你看到没有,田中屋老寡妇那副讨厌的神气!都六十四岁的人了,白粉舍不得抹倒也罢了,发髻竟挽得那么大,忒不像样[4]。说起话来跟猫儿一样细声细气,却浑不管别人死活。大约最后要抱着那些钱一起死罢。”


“不过,在她面前咱们都抬不起头来,有钱就是神气。却犹嫌不足,听说有大笔的债放给吉原的大妓楼哪。”


两三个婆娘站在大路边计较着别人家的财产。


注释:

[1]次郎左卫门:即佐野次郎左卫门,为江户时代的乡下农民,因进城卖货偶遇吉原名妓而不能自拔,最后酿成血案。(译注)

[2]韦陀天:佛教中的神,以跑得快著称。(译注)

[3]万年町:明治时期东京三大贫民窟(鲛桥町、新网町和万年町)之一,这些地方的贫民靠做苦力过活。(译注)

[4]发髻……忒不像样:当时,寡妇一般会将后面的长发剪短,不盘发髻。另,发髻梳得大还有往年轻里打扮的意思。(译注)



第五章


“夜半桌炉边,望郎眼欲穿”,讲的是男女之情。纵等的并非心上人,久候不至,也不免使人焦躁难耐。


凉风习习的夏日傍晚,沐浴祛除了日间的暑热,美登利立在镜前整理装束。母亲亲手为她理顺额际的碎发,觉得这个女儿多么美,站着打量,坐着端详,犹念叨着:“颈子那里粉抹得少了。”淡蓝友仙绸单衣不胜清凉,结得是略窄的浅褐织金对折腰带。待到她在院子里的踏脚石上整理木屐,时间已过去许久。



电影《花痕》剧照


三五郎心急火燎,已在墙外绕了七圈,伸了无数个懒腰,吉原出名厉害的蚊子不住地蜇他的脖子和额际,拂也拂不走。正当他束手无策之际,美登利出来说道:“走罢。”


三五郎不发一言,拽住她的衣袖拔脚便跑。


“我喘不上气,胸口痛。你这么着急,我可要不理你,你便自己去好了。”美登利怒道。


两人各走各的,来到文具铺子时,正太郎大约正在吃晚饭呢。


“诶呀,无趣,真无趣。我可不愿在阿正没来的时候便开始放幻灯。婶母,你家铺子卖不卖七巧板?十六武藏棋什么的也行。我手里闲得慌。”见美登利闷闷不乐,女孩子们便借了剪刀,裁起棋盘来。男孩子们则围着三五郎复诵起仁和贺大会的歌谣:


吉原花街好风光,

檐下灯笼亮堂堂,

大街小巷多热闹……


诸人七嘴八舌唱得兴起。小孩子记性实在好,手势和节拍均与去年前年毫无二致。因十多人凑在一处忘形喧哗,门口便有看热闹的围成了人墙。


忽听得人墙中有人叫道:“三五郎在否?来一下,有急事。”原来是头绳店的文次在唤。


三五郎毫无戒备,应道:“好,我来了。”便闪身奔出门槛。


就在这时,有人喝道:“你这吃里扒外的家伙听好了!污了我后巷的脸面,且饶你不得。你道我是谁?我可是长吉!行些混帐事,莫要后悔!”一记拳头打在三五郎的颊骨上。三五郎魂飞魄散,待要躲进铺子,却被后巷的一伙人揪住衣领,拖了出去。


“打死三五郎!”


“将那正太郎也揪出来!”


“胆小鬼哪里跑!粉团店的傻大个也不能放过!”


一时喧哗汹涌,不可开交。文具铺子檐下挂的节庆灯笼三下两下被打了下来。“诶呀!吊灯也要掉下来了。不可在铺子门口打架!”老板娘失声呼喊,却没有人听。


一伙人大约有十四五个,头上扎着布巾,挥着长柄大灯笼,见什么砸什么,旁若无人,直闹得一片狼籍。因未找到眼中钉肉中刺正太郎,遂将三五郎围住,又打又踢:“他躲在哪里?逃往何处?说不说,说不说?不由得你不说。”


美登利气急,挣脱开拦她的人,拧身怒斥道:


“咄!你们这些人,阿三有什么错处?若寻阿正打架,找他便是,谁会逃着躲着?阿正又不在,此处是我玩耍的地方,不许你们碰一根手指头。哼,可恶的长吉,为何要打阿三?诶呀,你怎又把他推倒?有不忿便打我好了,我来领教领教。婶母别拦着我!”


“妓女胚子哪里来的废话!你这接姊姊班的臭要饭,也就配得上这玩意儿。”长吉从众人后边抓了只全是泥的草鞋扔将过去,这脏污之物结结实实正中美登利额际。


美登利脸色大变,待要奋起,被老板娘抱住道:“若受伤可不得了。”


“可不是活该!咱们有龙华寺的藤本撑腰,要报仇随时恭候。笨蛋,脓包,胆小鬼!回家路上设了埋伏,且当心后巷僻静处罢!”说完便将三五郎掷在门口。


这时传来一阵皮鞋的声响,不知是谁喊了巡警来[1]。


“你且等着瞧!”长吉压低声音说毕,便与丑松、文次等十余人掉转头去,四下里速速逃散,抄小路躲起来了。


“太气人了,太气人了,气死我了。长吉!文次!丑松!何不杀了我,何不杀了我!我好歹也是三五郎,岂会白死,定要变成厉鬼索你们的命!你给我记着,死长吉!”


三五郎的泪珠子像滚水的气泡一般一串串涌出,终于大声号啕起来。他身上伤痛,窄袖衣裳处处撕破,后背腰间都是沙子。旁人被三五郎那拦阻不住的悲愤之势骇到,惟有默然。


文具铺子的老板娘奔过去将他扶起,抚背掸沙,道:“你且忍耐,你且忍耐。总归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这边势单力薄,就连大人都不敢插手,你自然打他们不过。好在没有大碍。眼下怕的是他们半路上打埋伏,所幸有巡警在,让他护送你到家,我们也可安心。”


老板娘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讲给适才赶来的巡警听。巡警因职责所在,拉了三五郎的手道:“那便送你去。”


三五郎怯怯道:“不,不必送了,我自会回去。”


巡警笑着摸摸他的头道:“不必害怕,不过是送你回家罢了,无需担心。”


三五郎却更怯了,蔫蔫地道:“若说了我打架的事,必被父亲叱责。只因那工头家是我家的房东。”


“那末我便送你到门口罢,不会累你受责骂。”巡警说着便将三五郎带走,邻里众人方才抚着胸放下心来,目送巡警和三五郎远去。


不曾想,到了后巷的街角,三五郎便甩脱巡警的手,一溜烟逃回家去了。


注释:

[1]皮鞋的声响:当时平民多穿和服木屐,还不习惯洋装皮鞋,因此听到皮鞋的声响,便知是穿制服的警察。(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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