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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学院主要用于诗歌写作教学和公共教育。王敖,旅美诗人学者,2016年与张尔(飞地传媒)共同发起诗公社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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炀帝的迷楼 | 短篇

AoAcademy  · 公众号  ·  · 2017-12-23 11:29

正文

按:刘以鬯先生今年99岁了,他一直致力于严肃文学的创作,是王家卫的文学老师,电影《花样年华》中梁朝伟所扮角色的人物原型。他的小说《对倒》、《酒徒》引发香港导演王家卫拍成电影《花样年华》及《2046》。王家卫说,让世人重新认识、知道香港曾经有过刘以鬯这样的作家,是最让我开心的事。我们会陆续发表他的作品,下面是他的短篇小说《迷楼》。


迷楼

作者:刘以鬯


侍臣问 :皇上还没有醒?


御车夫答 :皇上还没有醒。


那耿耿的银河也被拂晓吞了去。是三枝爇禁香的慵懒的烟霭,袅袅地,游舞在轻轻款款的微风里。秋已深,秋天和秋天的感觉久久地冷落着这禁宫的御园,左掖的宫墙上,时时有二三片枣红色的枫叶摇落下来。……浅紫的辇道上伫着一辆銮舆,肥胖的御车夫在细心地整顿玉珂。


两名持着掸帚的侍臣互相打了疲惫的呵欠。


黯色的天穹里,北斗星如像一柄勺子般的挂在金阙的龙角下。衬在宫殿后面的是一列浓沉的山砬曲,黝黯的天地啊!残星点点处,忽然横过一群塞外的雁阵。


(皇上还没有醒?)


小黄门在杨梅树里调戏宫婢,咯吱的笑声仿佛虫语一般轻佻。


(皇上还没有醒。)


仙人掌捧着承露水的赤玉芙蓉盘,静静的水面上,有旌旗的影子摇动。晨风袅袅拂过,一缕又一缕地。


断断续续的胡笳声随着断断续续的风丝吹来,悠扬地飘在寝殿的四隅。


铜壶里的水滴快要漏完了。……


金马门的金钥响了。


玉色的殿阶上,两个宫娥撩起裙角婀婀娜娜地走上迷楼。


她俩轻轻掀开翠幌,向宝帐内部张望一下,立即遑遽地放手。


彼此吃吃一笑,便各自泛起一阵红晕。


蒲择国进贡的蔽日帘还掩着。


第一个宫娥轻轻地说 :“你不曾看见她的——(耳语)?”


第二个宫娥更轻轻地说 :“还有‘他’的。”


破晓了。


四个宫娥擎着日月扇走来。戴着红绛帻的鸡人,开始在门外学了第一遍的鸡啼。卫士们便打了报告天明的更筹。


尚衣把阊阖推开,踮起脚跟,捧着冕旒和衮龙,一颠一蹶地从辇道上走来。东方已微白,廊檐上的乳雀们,接着就更热闹地唧噪起来。


玉栏朱楯间,忙碌着十来个宫娥。


她们都已佩着司宫吏分派的蛾绿螺子,红短衫紧裹着她们的小撷臂。绿色的帛子拂捉弄着香烟,来来往往,抹指,敷粉,画着吴绛仙的长蛾眉,迎风让她们单罗衣如同旌旗一般的飘舞,扑扑作响。


(散春愁里昨夜又有过一番热闹。)


散春愁里昨夜又有过一番热闹 :中使许廷辅曾经到后宫领了二十个后宫女,来替炀帝按摩,炀帝这几天恰巧旧病复发,是应付不了这大热闹的场合的。起先他依照着医丞莫君锡的叮嘱,表示要戒酒,但是终于喝醉了,喝得那样多,又吃得那样多,整整十银盘的鹅子鸭卵,荷鲤椹肫,熊腥豹胎,拐枣丹橘,葡桃石榴,几乎吃了十之三四。这些后宫女是难得亲寝的,都抓着这个机会企图获得炀帝的垂爱。有的罗衣熠耀,有的甚至赤裸着胴体,挤眼斜眉地来给炀帝施殷勤,炀帝不一定是个愚蠢而蒙昧的人物,但经不起几十个美女的挑逗,便被拥到铸乌铜扉里去了。这座铜扉是上官时从外国买来的,由八面擦亮的铜镜包围着,只要有一个裸体的宫娥在跳舞,就会有八个影子随着做同样的动作。但昨夜却有二十个后宫女在侍寝。炀帝本来就有点神志不清,加之又多吃喝了一点,不久,也就昏眩了过去。迷楼的四隅,彻宵地奏着琴、瑟、笙、篁、柷 。这是一连串疯狂的旋律。


炀帝的烦躁,最后只能从晕厥中求取安宁。近侍高昌和造任意车的何稠就以炀帝的晕厥来证明炀帝的病必须用女色来治疗。中使许廷辅随即背着萧妃,偷偷地把宫婢罗罗接来。疲乏的炀帝又被推醒了,在昏蒙的状态下又吞下两颗被算作“大丹”的春药 :炀帝笑了,炀帝歇斯底里地笑了,他一手把罗罗拉倒在御榻上……


现在炀帝醒来了。首先他听到的是两只燕子呢呢喃喃地横在梁上私语。二十一个醉了的裸体宫女,横七竖八地倒在波斯国的毛毡上。将灭的银烛,将罗罗的红颊映得更红了。炀帝把半个面庞压在彩幔上,一只包着槟榔豆蔻子和苏合绿沉香的香囊,恰巧挂在他的面前,第一次,他觉得了香料的可厌。当他一看到那几幅丑恶的“士女会合画”,他的头就像被捶了一拳般的刺痛。满帐洋溢着氤氲的烟雾;那些炫目的屏风,锦绣的帏帐,以及那几颗熠晃的珠翠,使他感受了最难过的窒息。他的脚边,被置着一只金炉,炉上雕着蛟龙鸾龟,每头牲口的嘴里都吐出香烟来……御樽满地都是,一股浓辛辛的酒腥,直向他的鼻孔扑来。他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当即挪开蛩驼毡和鸳鸯被,一轱辘翻身下来,宫娥们就从尚衣手中取过衮衣为他披上。


炀帝走出宝帐,把手撑在玉栏上,贪婪地呼吸新空气。


所有云母窗都敞开了。琉璃瓦下,几十个宫娥又循例地蜂拥在游廊里。


今天的炀帝,怀着和往日不同的心理。他讨厌她们的阿谀,更讨厌她们蓊郁底芬芳。


炀帝愣着一对在太穹中不住划着圈子的白头翁。


高昌跑来向炀帝请了早安,说 :“万岁爷吹不得风,还是上宝帐去憩一回吧!”


“朕没有病。”炀帝愤怼地把袖管一拂。


忽然迷楼上起了一阵骚乱,一个宫娥遑遽地奔来跪在炀帝面前直嚷 :“万岁爷,不好了!”


“什么事值得这样惊惶?”


“侯夫人,”她支吾着说,“自尽了。”


“谁?”炀帝问。


“就是后宫女侯夫人。”


炀帝当即跟着殿脚女走去,果然在靠近“醉忘归”与“夜酣香”两宝帐间的游廊里,发现一个后宫女吊死在栋梁上,她穿着一袭绮罗衣,绣着麒麟儿的锦袖,头戴白玉钗,脚登绿线鞋,以一根鹦鹉子的裙腰勒着自己的粉颈。


高昌从死者挂在胸前的锦囊里取出一纸香笺来,他跪着呈给炀帝观看。纸面上用朱笔拉拉歪歪地写着十二个字 :“宰我夫,奸我身,虽做鬼,犹不甘。”


炀帝不觉一怔,赶快抢过香笺,重复递给高昌看。


高昌是一个刁滑的家伙,当他看过了香笺,知道炀帝处境的窘,当即杜撰了一首诗,混淆过去。他唱道 :“初入承明日,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秋寒入骨清,独卧愁空房,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伤。”


最后,他还加了一句说明 :“侯夫人因不能进御而自缢。”


(原载一九四七年《巨型》)

(刊于柯灵编,上海书店出版社二○○二年出版的《迷楼》)


本文选自小说集《迷楼》

作者:刘以鬯

出品方:后浪

刘以鬯(原名刘同绎,1918年12月7日 -)祖籍浙江镇海,生于上海。1936年开始习作。1941年上海圣约翰大学(主修哲学)毕业。1948年底定居香港。1941至2000年,先后在重庆、上海、香港、新加坡、马来西亚、香港等地任报纸副刊编辑、出版社和杂志总编辑。同时, 笔耕不辍,迭有新猷,发掘并培育了许多文学新人,为香港文学的发展贡献至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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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是透明的”(ID:Transdaoist)是AoAcademy连体公号,致力于发展公共教育,生成新的思维领域。地球从来都不是平的,而且现在比过去所有时代更崎岖,落差更大。在我们设想的未来世界里,流动中的智力资源不断透明化,最终造成一个透明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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