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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2月23日上午十一点，詹姆斯·波谢克按响了白宫西厢房的门铃。待自报姓名之后，一位陆战队士兵打开门： “先生，我们正在等您。”
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刚刚从莱温斯基丑闻中抽身的美国第42届总统比尔·克林顿并不轻松。这是他第二任任期的第3年，约10天前，他才以17票的优势在众议院对他的弹劾中勉强保住总统一职。
狂澜之后，克林顿重启已经搁置半年的总统图书馆设计项目，为八年的白宫之旅寻找最经久、最显现、最自然的方式，将记忆记载在地面上。雨果曾在《巴黎圣母院》中写作：“每种传统都凝结成为一座纪念物。”
第一次会面并非正式，波谢克带事务所的两位建筑师与总统初次见面。克林顿首先提出了选址问题，又大概描述了所需设计的图书馆、克林顿政务学校即档案馆这三项任务，将45分钟的会议延长到75分钟。
“事实上总统应该对我们不陌生，”波谢克告诉《博客天下》，“他或第一夫人曾造访过几座我们的项目，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的罗斯地球宇宙中心和俄亥俄州奥特兰的全国发明家名人堂。我和希拉里女士曾在纽约大学的胡安·卡洛斯一世西班牙中心的落成典礼上见过。总统还打电话给切尔西，他们的独生女，问她对我们的看法。切尔西告诉他：‘我爱死了他们在斯坦福大学设计的坎托艺术中心！我要在那儿结婚！’当时总统几乎就确定要选择我们了，虽然十年后切尔西却没在西岸举行婚礼，而是在纽约附近举行仪式。”
莱温斯基的蓝裙子在哪儿
总统图书馆是由美国国家档案馆管理和维护的总统历史资料库，不仅提供公开的博物馆活动展览空间，也有用于陈列资料的档案馆和纪念设施。因为总统任期之内的各种文献档案对研究美国的政治、经济、外交、军事和文化历史有重要意义，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于1938年提出此倡议，并在任内的1941年落成美国第一座总统图书馆。而他的前任，第31届总统赫伯特·胡弗的图书馆于1962年才落成。胡弗与罗斯福之后，历13任总统皆设有总统图书馆。
克林顿相中的建筑师本来是他的多年好友贝聿铭。但贝聿铭以“我已经做过肯尼迪图书馆的设计，不打算再做第二个”为由婉拒其邀请。继续找建筑师的计划被政务繁忙的总统拜托给自己的朋友们。《纽约时报》报道这个高悬的图书馆之谜：“超过一年的时间里，美国的各位知名建筑师都在永远但谨慎地竞争克林顿总统在小石城造价1.25亿美金的总统图书馆。……从东岸到西岸，人们猜测到底是洛杉矶的弗兰克·盖里还是纽约的查尔斯·格瓦思梅。”
“因为建筑文化机构的丰富经验，我们被朋友推荐给了总统。当然，给媒体透风是被绝对静止的。而且我们自己其实也拿不准，并没有什么官方委任书之类的文件，”波谢克说，“我们从小石城回来又跟总统确认细节的第二次会议之后三个月，白宫才放出消息。当时媒体一拥而上，他们最喜欢问我的问题是：‘你们到底会不会把莱温斯基的蓝裙子放进博物馆里啊？’我只能哭笑不得地回答：‘不，不会，坚决不。’”
阿肯色州在密西西比河的中下游，首府小石城是该州最大城市，是克林顿自32岁起任州长13年中生活和工作的城市，离他的家乡——小镇霍普——仅两小时车程。克林顿毫不意外地将博物馆选址于此。
“其实当地建筑师与规划者推荐了阿肯色河北岸穿过中心商业区的一个地块，但克林顿偏爱南岸临河的一片荒地。”波谢克说。这个11万平方米的地块原本是已废弃的工业区，1899年修建的石岛大桥从北岸跨越366米宽的阿肯色河连接这里，联合太平洋的火车一度停驻在临近的乔克托车站。
车站和大桥的粗粝与宽阔引发了波谢克的设计灵感，他们决定利用原有的地形格局建设多功能的总统中心（包括图书馆和学校）。不同于用流线或异形来塑造未来感的设计，这个1900平方米的巨大玻璃金属立方盒悬浮于距地面6米高的半空，像巨臂一样伸向阿肯色河，让人联想到美国航空航天局的肯尼迪航天中心，产生宇宙穿梭船即将飞出的观感。
支撑这个盒子的是两个服务中心和北段悬臂尽头的双走廊。整栋建筑的神经中枢——装有通讯、机械和电力系统的起落架叠在盒子之上。客用电梯、维修电梯、防火梯和洗手间都在东侧突出的“背包”里。而透过西侧的玻璃外墙，在二、三楼扶梯上可以清楚看见阿肯色河上的六座大桥、河景和远处的市中心天际线。
常规展是克林顿的执政历史，一楼展出服务出行的三辆凯迪拉克弗利特伍德豪华轿车，二楼分16个主题讲述克林顿的政治生涯，三楼展示政治之外克林顿——第一家庭的生活和各国政要的礼物。比如前巴勒斯坦总统阿拉法特送给克林顿，用珍珠贴制的《最后的晚餐》画作，和前罗马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带来的罗马斗兽场镶嵌画。
对于美国而言，总统图书馆不是英雄主义的丰碑，而是保存成就与挫折、事实与回忆。
图书馆门前的地砖上刻着超过112000位捐赠者的名字，他得到的支持当然不止于此。即便美国总统常常困于“连任诅咒”，但克林顿依然在第二任期中保持极高的支持率，与九十年代美国的经济腾飞极大相关。根据统计学家奈特·西尔弗计算，克林顿八年平均61%的高位，甚至在绯闻与弹劾案夹击的最后两年仍有60%，只比艾森豪威尔略低，远高于二战后美国各总统的平均水平。
莫妮卡·莱温斯基的蓝裙子不在这儿，但莫妮卡·莱温斯基没有被辉煌的支持率与笑脸迎人的总统图书馆忘记。虽然游客们只在展示厅播放的视频里看到她的名字，但人们都记得莫妮卡。今年是克林顿图书馆落成10周年，也是莱温斯基从21岁风口浪尖的白宫实习生长成40岁艰难生活的普通人。她终于站出来为《名利场》撰写万字回忆录，换一条白裙子，试图摘去污名。
从认同克林顿开始
“大部分总统图书馆都会表现出总统本人的特征，就像那个宠物狗会长得越来越像主人的说法一样。”波谢克告诉《博客天下》。
“罗斯福图书馆在纽约海德公园镇，庄严而高端；肯尼迪的在麻省查尔斯顿，精致而英俊；卡特的在亚特兰大，平易和温柔；约翰逊的在德州奥斯丁，傲慢；里根的在加州西米谷，牛仔而做作；老布什的在德州大学城，自命不凡和官僚；小布什的在德州达拉斯，缺乏现代感。而给胡弗、楚门、艾森豪威尔、尼克松和福特建的图书馆，直接用一个词形容就够了——平庸。”波谢克如是评价。
波谢克的工作室在纽约格林尼治村13街的写字楼上8层。这是曼哈顿岛上文艺雅痞的最爱。工作室里满满的书、材料、图纸和模型堆放在书架和桌子上，从一侧的窗户向外可以看见帝国大厦。因为靠近哈德逊河西岸，海鸥经常来啄玻璃，建筑师们会在窗台上放饼干碎，看鸽子在窗外来回踱步。
今年84岁的波谢克出生于美国中西部俄亥俄州，是美国建筑师学会院士（FAIA）。他曾是凯斯西储大学阿德尔贝特学院的医学预科生，由于偶然修读了一门现代建筑史课而开始对建筑学感兴趣，随后转学至耶鲁大学建筑系，师从路易·康等建筑大师。1963年在纽约成立了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并于1973年开始在哥大建筑学院担任院长15年。
他以建筑文化机构而著名。他主持设计过华盛顿的新闻博物馆，《纽约时报》印刷厂，到伯纳德学院苏兹贝格中心等近300个项目。评论家说他和他的作品给人谨慎、谦逊的感觉，波谢克对此的解释是，他只不过是不愿在设计中加入强烈个人色彩。
小石城曾因1957年白人种族主义分子的激烈反对九名黑人学生入读公立学校中央中学喧闹一时。波谢克在第一次去小石城考察时特别去了那里。波谢克说：“这件事对后来在阿肯色州当州长，又在联邦政府任总统的克林顿影响很大。虽然事情发生时他只有11岁。你知道是谁被称为美国的‘第一位黑人总统’吗？不，不是奥巴马，是克林顿。”
克林顿从小耳闻目睹种族主义，种族隔绝和歧视的恶劣影响。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几乎每一个未受教育的南方人身体里都长了一根种族主义的骨头。”
“建筑永远和政治紧密连接，”他说，“此处的‘政治’不是政策或执政理念，而是更原始的拉丁文原意，指人的共同参与。在设计总统图书馆这个项目时，我就一直在思考什么是民主的建筑。与总统的要求相结合，我们的探索结果是这样一座晶体大桥，一座‘通向21世纪的桥’。‘桥’的结构呼应小石城的地理与河景，与其他六座标志性的旧桥相连；总统对建设自由开放社会的努力被我们转化为28米的悬臂；透明的玻璃墙显示开放性。总统曾说他在能源问题上很‘左’，热衷环保，我们也在建筑中考虑太阳能的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