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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守与儿童。摄影/刘飞越
我们身边有各式各样的“留守”儿童:有因计生留守的(妈妈逃跑或者孩子藏匿),有因父母外出打工留守的,有为方便读书长期寄宿学校或亲戚家里的,有因父母离异留守的……曾经的留守儿童,在为人父母后,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
我如履薄冰
采访/温晓薇
编辑/迦沐梓
孩子
作为一个10岁男孩的爸爸,艾赦似乎很乐于晒娃。晒他亲自拍的照片,晒他儿子那些足以难住大人的数学题,也可以认为,他晒的是这个父亲对儿子的格外关切。
艾赦是一名摄影师,供职于某机关单位外宣部门。2016年底,我以合作媒体的身份进驻他们单位,并成为他工作上的合作伙伴。第一次和他搭档工作,他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为避免冷场,我礼节性地询问了他一些基本信息:哪里人?参加工作多久了?什么时候开始学摄影的?这个部门多少人?各自怎么分工?家里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
主题落到“孩子”之后,原本平淡对话的两个人,就像一块钢板被电焊机激活了,火花四溅。我了解到,他的儿子上小学五年级,从出生起,饮食起居大多由姥姥姥爷帮忙照顾,对请老人帮忙,他们既感激,又无奈。
很多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流露出自己作为孩子“好哥们”的骄傲。“最重要的就是要尊重孩子嘛。”他总结着自己和孩子相处的要诀,几乎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向我这个新手妈妈传授育儿经。
我也乐于和他聊孩子的话题。作为一个两岁女童的妈妈,我正紧绷神经小心履行着“母亲”这个角色。童年时期与父母长期分离,造成我性格中的某些缺陷,为人母后,我生怕自己丝毫闪失会对孩子未来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因此,在日常生活和学习中,我格外关注育儿的话题,自然也愿意倾听一个爸爸分享他和孩子的点滴。在与他的聊天中,我还能分享自己在孩子成长中的欣喜、紧张,吐槽养娃过程中和老人的矛盾,这简直再美妙不过。
后来,我们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多地聊到孩子。艾赦的朋友圈除了转发工作性内容外,其余的几乎都是关于儿子艾瑜的:他打羽毛球、练习打架子鼓、参加学校活动,等等。当然,下方总会有一堆的人点赞和称赞孩子棒棒的。而我也是一个轻度晒娃爱好者。
工作间隙,我们常常在泛着淡淡霉味的机关大楼里互相串门。一进艾赦办公室,墙面上儿子的大幅照片便能很快抓住人的注意力。照片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有着长且浓密的睫毛,五官端正,格子衬衣、牛仔帽,搭配手上的玩具枪,浑身透着一种清澈的异域气质。
毫无疑问,这些照片全部是艾赦自己的作品。从构图、色彩、光线、表情抓拍方面,这些写真都拍得很专业,每个人看到的人都忍不住要夸上几句。
陪伴
我渐渐发现,爱晒娃的艾赦非常在乎对孩子的陪伴。他说,这或许跟自己童年没有父母陪伴的经历有关系,他不希望孩子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孤独。
艾赦上世纪70年代后期出生在北京远郊。“晚、稀、少”的计划生育政策当时已经在北京全市范围实行。“晚”是指晚婚;“稀”指拉长生育间隔;“少”就是少生孩子,后来“少”具体规定为“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那时北京流行的计生口号是“消灭小三儿”。
艾赦就是政策要消灭掉的“小三儿”,他上头有两个姐姐。艾赦一出生,就作为一个“小黑人”(没有户口的小孩)寄养在姥姥姥爷家。5岁以后,他回到爸爸妈妈家。回想刚回来的那阵时光,他说真的还不如在姥姥家。姥姥姥爷对艾赦疼爱有加,阿姨舅舅年龄也不大,总爱带他玩。在自己家里,身为军人的爸爸常年不在家,妈妈又总在生产队里劳动赚工分,毕竟全家得靠她一人养活。待艾赦读到小学三年级,从部队回来的父亲和母亲又都进北京城里打工。那时交通不便,父母很少回来。于是,他只得跟着两个仅比他大三四岁的姐姐独自生活。
家长不在,难免挨欺负。晚上睡觉时,常有人朝他家院子丢土块石头,年纪小小的他们自然很害怕。姐弟仨睡前总要反复“观察敌情”,之后小心翼翼地插上门栓。为安全起见,他们还搬来椅子凳子桌子层层顶在大门后。怕危险来临时睡死过去,他们还在椅子上放上一个玻璃瓶子。
多年后,有着1米86魁梧身材的艾赦说,自己十分胆小。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敢一个人待着,不敢在洗澡时闭上眼睛,小时候的那种恐惧经常会袭上心头。
因为长期和两个姐姐在一起生活,艾赦常常搞不清自己的性别。姐姐们踢毽子、跳皮筋,他也踢毽子、跳皮筋。很多男孩子玩的项目,如篮球、足球,他根本不会。待长大些,他使劲地往男孩子堆里凑,可人家不爱带他玩。
其实,艾赦上初中时,爸爸妈妈就从北京城里回来了。他们在山上圈起了养鸡场、养猪场,再也不离开了。可长久的亲子分离,让他一直没有学会如何和父母相处。与父母迟来的团圆非但没有给他带来抚慰,相反,父母之间经常性的争吵让他恐惧和烦躁。正值青春敏感期,他经常大半夜被吵醒,随之失眠,“成绩也直往下掉”。
艾赦说。少时的经历让他明白,父母对生活在身边的孩子不管不顾,这跟长期亲子分离的孩子并没有区别,有时候甚至会更糟糕。
2006年儿子艾瑜出生后,艾赦就决心要做一个好父亲,尽可能给予孩子更多的陪伴。而这个目标几乎成了他内心的一份执念,因此,他敦促自己学习很多新的技能。学摄影是其中第一件。
面对初生的儿子,艾赦兴奋地举着相机,想把眼前可爱的儿子拍下来。可是鼓捣半天,画面总是不如意。为提高自己的技术,他找来摄影教材,还是觉得吃不透。后来,他一狠心,报了一个摄影的高级研修班。那时候,他还在一线工作。每天站岗到下午6点才下班,每个人都极其疲乏,艾赦却像打了鸡血一样,换上便装就往课堂上冲。每天晚上下课回到家,往往都是夜里11点多。这样坚持了一年,艾赦终于把高级摄影师资格证考了下来。
儿子8岁开始迷上打架子鼓,陪儿子上课的他担心自己看不懂儿子打得对不对,干脆也报班学习。学了几年,艾赦依然还只能打些简单的拍子,可对他来说能知道儿子走神没走神,打的拍子对不对,这已经够了。
从小跟着姐姐玩,艾赦几乎不会竞技性的球类运动。可为了更好地陪儿子练习打羽毛球,去年开始,他也报了羽毛球的成人训练班。直到现在,他的球技依然“很臭”,每次跟人玩,总被虐得很惨。但除了每周末陪儿子来训练一次,他还是会坚持独自来球馆训练两次。
争执
因为拍摄技术好,艾赦7年前从一线被抽调到机关,专门从事摄影工作。原本为了拍好儿子,一不小心把摄影玩成养家糊口的饭碗和在单位立足的核心竞争力。
更多时候,他为了能做儿子合格的玩伴而学的技能,总被家人责备为“不务正业”。尤其在岳父母眼里,他把孩子也带向了“不务正业”。
艾赦的妻子娘家在北京城区,婚后,他们与岳父母一起生活。孩子从小的饮食起居都是岳父母帮忙照顾。老人疼爱孩子,同时也对孩子的教育发展握有话语权。在老人看来,已经读小学五年级的艾瑜,只有多多学奥数、学英语才是正道,因为这事关升学,其他的统统都是浪费时间。当艾赦要带艾瑜学架子鼓、学羽毛球、学绘画,老人都以不配合作为抗议,甚至孩子睡前阅读课外书也被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