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爷的拳 | 君子报仇八年不晚

图/reibun

一

徐大爷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多少回去他家楼下蹲点了，每次看到仇人的时候，都是早上九点钟以后的事情了，一听到远远传来的声音，徐大爷就控制不住自己发痒的拳头，因为他的仇人还是八年前吆五喝六的老样子，还未见到他，就能听到楼道里的咒骂声。

“又把垃圾放在过道上，老东西！”

接着传来的是垃圾袋被踢飞的声音，隔着一条人行横道，徐大爷都能闻到里边的味儿来。

他还是他，一点儿没变，尊老的心还是一丁点儿都没有。

徐大爷悄悄打听过了，住在他家楼下的老人腿脚不方便，记性也不好，难免有时候会忘记扔垃圾，但一旦被他看见，就免不得咋咋呼呼一番，整栋居民楼的人都知道他的臭脾气，但耐不住人家长得人高马大、膀大腰圆，你若要和他讲道理，他就和你讲蛮力。

这种人，就是一个字，横，一般人都拿他没撤，想让他听得进人话，用拳头说才好使。

和平时练拳时一样，徐大爷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但是头发和胡子看上去却是被精心打理过，因为今天是徐大爷他定下的复仇之日，必须郑重地对待，详实地记录。

徐大爷从腰间掏出儿子给他买的智能手机，当时间显示在九时十五分的时刻，他终于从居民楼里出来了。

深呼吸。

徐大爷的深呼吸并不是因为他很紧张，而是因为他时刻记着授拳师傅和他的约法三章：第一、习拳只为强身健体；第二、绝不打第一拳；第三，绝不逞凶斗狠。

可徐大爷他一把年纪还学拳还不就是为了报了八年前的仇！

据徐大爷自己回忆，八年前那场战役,可称作“公交车之役”，又称为“车下之辱”。

二

那一天，六十八岁的徐大爷乘坐公交车参加一场退休老同志的会面。车上有很多乘客，他想借着自己身板矮小的优势，从一个大高个的小伙儿身旁挤过去，可就是因为这一挤，发生了一点儿小意外。

他一把就揪住了徐大爷的衣襟，叫道：“你挤啥呢？老东西！”

徐大爷永远记得他的样貌，大概二三十岁，身高将近一米九，长得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像拎小鸡崽一样揪着大爷的衣领不放，这时公交车刚好到站，前后门同时开启，在人群的涌动下，徐大爷被他生生地拽了下来。

落地之后，大爷的脚步本已踉跄，再加上他顺势一推，徐大爷便惨烈地跌坐在了地上。

“你这年轻人怎么这样！”徐大爷以手支地道。

那小伙儿长臂一探，又拉住了徐大爷的领子，恶道：“弄你咋地？”

这一推一拉吸引了不少过路的围观群众，他见形势不妙这才松开了手，但仍很嚣张地放话：“少管闲事！不然，一起弄！”

之后便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留下坐在地上孤立无援手足无措的徐大爷。从此以后，这件事在徐大爷的心中就像一个疙瘩，挥之不去了。

这八年来，徐大爷一大早就跑到公园里练拳，还拜了一个太极传人为师，只不过这位师傅为人正派，说明情况的第一天就撂下一句：习武之人，不含仇恨。

徐大爷没有办法，只能从了师傅的约法三章。

与八年前判若两人的徐大爷此时溜过人行横道，心中自说：再试探看看，如果他还是跟当年一样，那就权当替社会给这小子上一课！

徐大爷和他打了个照面，他往左走，大爷也往左走，他向右移，大爷也跟着向右移。

“老东西！你是和我过不去吗？”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这次当他再朝左走时，面前堵着的还是这位大爷，和八年前一样，他的长臂当场前出，宛若八年前的一探！

但徐大爷已经不是八年前的徐大爷了！

既然是他先出手的，那就不能算是破戒了。

只见大爷从容一让，躲开敌手，又从腰间摸出一物。

还来不及细瞧何物，只见得寒光一闪，只听得咔嚓一声，此物重又消失不见。

他的手臂还停在半空，徐大爷近身缠上。

一收一放！

他整个人就呼得一声飞了出去。

倒在地上的他，以手支地，怒道：“老家伙！你敢打我？”

“还记得八年前，在公交车上，你打了一个老人吗？”

“……那老东西该不会就是你吧？”

“没错！我就是那个老东西！”

对方一愣，不觉之间蹭蹭蹭就红了半张脸，叫道：“都八年了，你到这会儿才来找我报仇？”

老人背着手上前道：“我问你，你见过每天凌晨三点钟公园吗？”

“没有。”

“我见过！”

徐大爷爽朗地笑了。

“老……老东西！”他爬了起来，欲现八年前的威风，可徐大爷却是镇定自若地打开了他的手机，点开了一款直播APP，开始了他的今天的第一场直播秀。

三

“老铁们好！我是社会你徐爷！今天直播的内容是巧用太极拳！”

徐大爷一手高高支着手机直播，一手招架着来势汹汹的敌人。

“来，这第一手，是徐爷教你转圈儿手！”

徐大爷又黏住了他的手臂，化开外力，借力用力，仅这一招就把他搞得晕头转向，脚步虚浮，就连眼神都开始飘忽不定。

“喜欢的朋友点个赞！第二手，徐爷教你滚地手！”

绕晕之后的他，背部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徐大爷的面前，眼见徐大爷上前一步，插近半寸，聚力于肩，一招“铁山靠”结结实实地轰在了他的背上。

果不其然，只听“哎呦”一声，他愣是在地上滚上了三圈儿方才停下。

“谢谢老铁们的666！接下来是第三手，徐爷教你做人手！”

此刻与师傅的约法三章又出现在了徐大爷的心里，而这时也瞄见了有几个人正往这边过来。

徐大爷暗暗想道：罢了罢了，既然不能逞凶斗狠，那就……

大爷后退一步，立马作出断腿裂腰的姿势，而倒在地上的他却是见缝插针，想要趁机逃跑，比出一个中指后，正准备拍拍屁股走人，徐大爷却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将他又带回原处，拖着不撒手，而自己却是稀里哗啦地哇哇大哭起来。

“老东西！你哭啥？我刚刚都没这么嚎过！”

徐大爷才不理会他，仍是大哭，但雷声大于雨点，手中的手机已从直播平台退出，变成了图库界面，上面是一张壮汉殴打老人的照片，清晰明辨，有鼻子有眼。

他慌张地想要拉住徐大爷拿着手机“炫耀”的手。

“老！大爷……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