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信息
公诉机关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
被告人王某2，男，1997年11月26日出生，汉族，户籍地江西省九江市。
辩护人董险峰，上海汉盛律师事务所律师。
审理经过
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以沪浦检诉一刑诉[2018]3127号起诉书指控被告人王某2犯故意杀人罪，于2018年8月8日向本院提起公诉。本院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公开开庭审理了本案。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员夏某出庭支持公诉，被告人王某2、上海市浦东新区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辩护人董险峰到庭参加诉讼。现已审理终结。期间，经公诉机关申请，本案延期审理。
一审请求情况
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检察院指控：
2017年11月下旬，被告人王某2在网络上看见被害人陈某某发布相约烧炭自杀的帖子后，主动联系陈某某并通过微信聊天的方式约定在上海一起烧炭自杀。
2017年11月24日，被告人王某2乘火车至上海后，与被害人陈某某取得联系。次日，王某2用自己身份证在上海市浦东新区周家渡街道东明路XXX号瑞昌宾馆221房间办理入住手续，其与陈某某商议后共同至医院配备安眠药帮助自杀。
2017年11月26日，被害人陈某某携带已购买好的木炭等物至瑞昌宾馆221房间，二人又至附近的华联超市内购买了烧炭自杀所需的不锈钢炭盆、封箱带、保鲜膜、美工刀及打火机等物。当晚22时许，被告人王某2与被害人陈某某二人用事先购买的封箱带、保鲜膜共同将宾馆房间内的门窗、室内的排风扇封堵，将木炭倒入不锈钢炭盆内，由王某2将炭盆内的木炭点燃后，二人在房间内烧炭自杀。
嗣后，被告人王某2因烧炭感觉身体不适遂向被害人陈某某表示自己放弃自杀，并将矿泉水倒入炭盆，打开排风。期间，宾馆工作人员因房间内烟雾过大敲门询问，王某2否认房间内有燃烧物，并向工作人员表示屋内一切正常。后被告人王某2留陈某某一人在房间内自行关门离开。
2017年11月27日，宾馆工作人员沈某某、王1等人发现221房间异常后报警，公安人员遂赶至上述地址，发现被害人陈某某死亡。经法医学鉴定，被害人陈某某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为71.7%，符合一氧化碳中毒致死。
2017年11月28日，被告人王某2被公安机关抓获后，如实供述了上述犯罪事实。
针对上述指控，公诉机关当庭宣读并出示了证人周1、薛某等人的证言、辨认笔录、购物小票、微信截图、微博、微信聊天记录、现场照片、扣押清单、司法鉴定意见书、案发经过等。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王某2的行为已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之规定，构成故意杀人罪；
被告人王某2系坦白，可以从轻处罚。建议判处被告人王某2三年以上六年以下有期徒刑。
一审答辩情况
被告人王某2对公诉机关指控的事实、罪名没有异议。
辩护人提出，被告人王某2与受害人是相约自杀，王某2没有杀害被害人的想法，也没有杀害被害人的行为，系单纯的自杀行为，对王某2应以过失致人死亡罪论处；王某2到案后能如实供述犯罪事实；犯意由被害人引发；建议法庭对被告人王某2从轻处罚。
本院查明
经审理查明：
2017年11月，被告人王某2因失业、生活不顺等，萌生自杀之念。
2017年11月24日，王某2上网搜贴“烧炭自杀”，在他人发布的“烧炭自杀”的帖子下方的评论中发现被害人陈某某意欲“相约一起自杀”，遂通过发帖“私聊”联系上了被害人陈某某，并与陈某某微信聊天，两人决定在上海共同实施烧炭自杀，并由王某2提出租借宾馆房间实施自杀。当晚10时许，被告人王某2从浙江省宁波市至上海市，并于次日中午12时许入住于上海市浦东新区东明路XXX号瑞昌宾馆221房间。
2017年11月25日下午1时许，被告人王某2在瑞昌宾馆与被害人陈某某汇合；之后，两人为减少实施“烧炭”自杀时带来的痛苦决定服用助眠药物，遂至浦南医院，由王某2以考试压力导致睡眠不佳为由配制了助眠药物“盐酸曲唑酮”；当晚，被告人王某2在陈某某的要求下，编造了“朋友相约吃饭”的虚假信息，以帮助陈某某摆脱其母亲的看管。
2017年11月26日中午，被害人陈某某携带2袋木炭至瑞昌宾馆221房间，随后，被告人王某2与陈某某又至超市购买了烧炭自杀所需的炭盆、封箱带、保鲜膜、美工刀、打火机。当晚10时多，被告人王某2与陈某某用保鲜膜、封箱带封堵了房间及卫生间的排风扇、空调出风口及房门缝隙，将木炭倒入2个炭盆，由王某2用打火机点燃固体酒精助燃木炭实施自杀。嗣后，被告人王某2感觉身体不适，遂决定放弃自杀，其撕开排气扇的封堵物，打开排风，并将矿泉水倒入炭盆，熄灭炭盆的明火；后被告人王某2在未仔细查看炭火燃烧状况，也未查看陈某某状态，在宾馆工作人员因他人投诉有“烧东西的味道”而进行敲门检查时，谎称屋内正常，并独自离开瑞昌宾馆，并于次日离开上海至宁波。
2017年11月27日下午4时多，瑞昌宾馆工作人员发现221房间有异常情况，即拨打“110”报警，民警接警后至现场，发现被害人陈某某已死亡。
民警经调查发现王某2有重大作案嫌疑，2017年11月28日凌晨1时多，民警在浙江省宁波市芦山东路将王某2抓获。被告人王某2到案后，如实供述了上述事实经过。
经法医学鉴定，被害人陈某某符合一氧化碳中毒致死，且血液及胃内容物中检出曲唑酮成分。
以上事实，有下列经庭审举证、质证的证据证实，本院予以确认：
1．证人吴某某的证言，吴某某陈述我是陈某某的母亲，陈某某在2012年患病手术后情绪就开始狂躁，2017年6月又再次手术，手术后情绪不好，工作也不顺利；2017年8月曾经带着陈某某到精神卫生中心看医生，医生称是“狂躁症”，吃药后略好点；2017年10月以来，陈某某情绪有点低落；2017年11月26日19时20分许，女儿称与以前的同事去日月光唱歌，我就送女儿至锦绣路高科西路乘坐地铁7号线，随后我们分开；当晚23时许，女儿给我电话称“今天不回家，同事心情不好，住宾馆不回来了”，并发了酒店的定位和在宾馆的照片给我，定位显示是“上海市黄浦区瑞金南路XXX号海兴广场4楼吉泰精品酒店”；第二天早上8点开始就联系不到她了，到中午手机是关机状态。
吴某某提供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屏照片，记载了2017年11月26日23时35分许，陈某某发送给吴某某的酒店定位及酒店房间照片，并称“明天一早就回来”。
2．证人周2的证言，周2陈述2017年11月25日12时15分许，有一男性客人姓名“王某2”登记入住瑞昌宾馆221房间；当晚23时许，宾馆客人反映宾馆内有“烧东西”的味道，我让我丈夫王1去检查。次日16时30分许，221房间没有续租也没有退房，保洁阿姨沈某某去了解情况后告诉我“房间里有个女子躺着不动”，我到221房间，发现有一年轻女子在床上不动，地上有两盆灰，我就打电话报警了。221房间的女子没有办理入住手续，什么时候进的宾馆也不清楚。
3．证人王1的证言，王1陈述2017年11月26日晚上我到瑞昌宾馆二楼楼道检查，在楼道里没有查看到烟雾，我就逐一敲门询问，当敲门221房间时，里面没有动静，我就到楼道一头去检查垃圾桶，这时221房间的门打开了，房间里走出一名男子，男子关上房门往出口方向走，我问他“房间里是否着了”，他说“没有”就走了。
4．证人沈某某的证言，沈某某陈述2017年11月27日16时30分许，我在瑞昌宾馆打扫房间，221房间没有续费入住，我就开门进去，发现有个女子穿着衣服横躺在床上，床前有2个金属脸盆，里面有烧完的灰，我就赶紧告诉了宾馆老板娘周2。
5．证人周1的证言及辨认笔录，周1陈述王某2是我高中同学，2017年2月开始我们在宁波市北仑区合租一间公寓。2017年11月24日下午3点左右，王某2从宁波去上海，说是要到上海找工作，当时他的情绪比较消极；11月27日9点多，王某2与我视频聊天，称“那个女人可能死了，自己可能犯罪了，知死不报算不算犯罪”，我没有在意，让他回来；当日下午3点多王某2回到宁波，之后王某2自言自语“微信里认识一女的，今天微信运动是零步数，肯定死了”。
6．证人薛某的证言及辨认笔录，薛某陈述我在东明路XXX号华联超市做收银员，2017年11月26日13时许，有一对男女到超市购买了封胶带、美工刀、打火机等物品，他们一起挑选商品，付账是男子用支付宝付的，商品总共是30元左右。
经薛某辨认，其所述的在超市购买封胶带等物品的一对男女就是王某2、陈某某。
7．旅客住宿登记表周2提供，证实2017年11月25日12时15分王某2入住瑞昌酒店，房间号为“221”。
8．浦东分局
刑事
侦查支队一大队出具的抓获经过，证实被告人王某2的到案情况。
9．浦东分局刑事侦查支队十大队出具的工作情况、扣押笔录，证实2017年11月28日，民警从王某2处扣押了王某2使用的手机1部，并从手机里调取了王某2与被害人陈某某的聊天记录；
民警将聊天记录拍照予以固定附卷。
同时，民警从王某2处扣押了盐酸曲唑酮片7片王某2称准备在自杀时服用。
10．现场勘验笔录、现场照片、扣押清单，证实2017年11月27日17时30分许，民警对瑞昌宾馆221房间进行现场勘验检查，勘查见：
221房间房门开启，门锁未异常，房间内有焦炭气味，房间内电源开启，房门内侧猫眼处填塞一团纸巾，内侧门缘处粘有封箱带；
房间内靠墙一张双人床，床上一女尸，着衣物；床头位置处有一女式拎包，包内身份证显示姓名为“陈某某”；
双人床北侧靠西墙有一床头柜，床头柜上有“金领”封箱带1卷、“金领1390”美工刀1把、开封的易拉罐装蔓越莓饮料1罐插孔内有一吸管、开封的维他柠檬茶饮料1盒插孔内有一吸管、浦南医院门急诊病史记录本1本、门急诊收费票据2张、盐酸曲唑酮片1盒内有1板8粒、空的“冰露”矿泉水瓶1个等物品；
地面上有2个不锈钢盆，盆内有炭灰；房顶处有一排气扇，呈开启状；排气扇的出风口由一张粘有封箱带的保鲜膜粘附固定，部分保鲜膜和封箱带脱离出风口呈悬空状；
房间东墙上有一扇拉式气窗，呈关闭状；东南墙壁桌上有一次性打火机、1瓶“康师傅”矿泉水；壁桌下方地面上有垃圾桶、2个纸箱、1个白色纸质拎袋，2个纸箱上均贴有“收件人陈某某”和“烧烤炭”等字样的快递单，白色纸质拎袋内发现1张华联超市-越林店的购物小票；
卫生间陆地玻璃上方房顶有一个排气扇，排气扇的出风口由一张四周粘有封箱带的保鲜膜粘附固定，部分保鲜膜和封箱带脱离出风口呈悬空状。
民警从现场实物提取了勘验中所见的封箱带、美工刀、饮料、拎包、纸箱、购物小票等予以扣押；并拍摄了相应的现场照片。其中，现场发现的上海市浦东新区浦南医院的门急诊病史记录册上、医疗费收据上记载的姓名均为“王某2”，西药名称为“盐酸曲唑”；床头柜上发现的“盐酸曲唑酮片”的外盒包装上贴有“浦南医院”字样，一板药品为10粒，其中显示“2粒”缺失；“冰露”矿泉水系空瓶；“康师傅”矿泉水几乎为满瓶水，只在瓶口处略有缺失。
11．华联超市-越林店购物小票，记载了2017年11月26日13时28分许，购买物品为美工刀、封箱带、打火机、面盆，总计支付宝付款44.10元。
12．快递单2份，记载了收件人均为“陈某某”，寄送的物品为烧烤炭5斤、木炭5斤。
13．微博、微信聊天记录，显示微博名为“希榆”被害人陈某某注册的微博名于2017年11月19日发送“有一起的吗？最好在上海的私聊我”，2017年11月24日被告人王某2以微博名“戏子欧巴”答复“希榆”“私聊你了”；
2017年11月24日15时多至24时许王某2与陈某某的微信聊天记录证明：两人商议决定，王某2从宁波至上海，在上海找宾馆开房间，然后相约烧炭自杀；当晚10时53分许，王某2入住了上海市徐汇区东荡小区的某宾馆。期间，王某2提出“出来开个房间”“然后GG”；在商量服用“安眠药”时，王某2还表示“要不等我先去上海，然后我们再想办法买药”；当陈某某表示“觉得今天来得太快了”，王某2回复“想做和做是两回事”“反正还有三个多小时我就到了”。
2017年11月25日8时48分许至22时13分许王某2与陈某某的微信聊天记录证明：两人商量当天下午见面，陈某某因被其母亲“看管”而懊恼；当日中午王某2入住瑞昌宾馆221房间，12时52分许，陈某某向王某2发送信息称“到”瑞昌宾馆；陈某某决定以“朋友相约吃饭，晚上住朋友家”为由“骗”过其母亲，与王某2在宾馆房间实施“烧炭自杀”；两人决定见面后共同购买胶带、打火机，由陈某某带炭至宾馆，在实施烧炭自杀时服用“盐酸曲唑片”，并由王某2先行服用以试药效。期间，陈某某表示“胆子小”“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人不敢死了”“提到死我也害怕”“你怕不怕”，王某2答复“我不怕”；为帮助陈某某蒙骗其母亲，王某2向陈某某发送了“好久不见，明天要不要出来吃饭”；当陈某某表示“我不想再拖了难受”，王某2答复“赶紧来吧”。
2017年11月26日10时至18时15分许王某2与陈某某的微信聊天记录证明：两人准备在房间里“关好贴好窗户门”烧炭，而且要“炭多”，约定下午把“东西”买好，当晚18时多陈某某在家吃晚饭，约定晚上8点到宾馆房间。期间，陈某某表示“心慌”，王某2答复“不要方，睡着了就没事了”。
2017年11月27日9：42，王某2向陈某某发送信息“你没事吧”，陈某某没有回应。
14．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法医毒物化学司法鉴定意见书、法医病理司法鉴定意见书，证实陈某某血液中乙醇浓度为0.23mgmL;陈某某血液、胃内容物中检出曲唑酮成分，血液中曲唑酮成分浓度为0.43ugmL；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为71.7%;陈某某符合一氧化碳中毒致死。陈某某血液中含有曲唑酮成分，其浓度处于治疗浓度范围，血液中乙醇浓度未达致死浓度，可排除曲唑酮或乙醇单独中毒致死。
15．居民死亡确认书，证实陈某某于2017年11月27日死亡，死亡地点系东明路XXX号，死亡原因为“一氧化碳中毒”。
16．司法鉴定科学研究所司法鉴定意见书，证实王某2无精神病，对本案应评定为具有完全
刑事
责任能力，目前具有受审能力。
17．被告人王某2的供述，证实通过微博聊天认识被害人陈某某，通过微信联系决定在上海市实施烧炭自杀；后王某2从宁波至上海，入住浦东新区瑞昌宾馆221房间，王某2与被害人陈某某一起配助眠药、购买脸盆等为实施烧炭自杀做准备，并于11月26日晚上在宾馆房间实施，两人封堵房间出风口制造密闭空间，并由王某2点燃木炭实施烧炭自杀；之后王某2感觉不适，即独自离开现场。
本院认为
本院认为，被告人王某2在与被害人相约共同
自杀过程中
，由王某2直接实施非法剥夺被害人生命的行为，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属于情节较轻。公诉机关的指控成立，本院予以支持。
对于被告人王某2行为性质的认定，本院作如下评判：
第一、被告人王某2客观上实施了杀害被害人的行为，主观上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将导致被害人身亡的结果。王某2与被害人约定共同实施烧炭自杀并积极付诸实施，其选择自杀地点，与被害人一起配制助眠药物，准备自杀所需的物品，制造密闭空间，并实施了点燃炭火这一实现死亡风险的实行行为，其实施的行为直接导致被害人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亡的结果，属于形式上的自杀，实质上的他杀。
第二、被告人王某2在与被害人相约共同自杀的过程中起了主导作用。证据显示王某2决定自杀时间、地点，并积极实施了上述一系列“共同自杀”的行为，当被害人流露慌张胆怯之意时，王某2予以鼓励；
且本案的被害人体弱多病，怯于单独赴死，而王某2的介入，客观上强化了被害人的自杀意图和决心，并在一定程度上也为被害人死亡创造了条件。
第三、被告人王某2由于其先行实施的导致被害人产生死亡风险的行为，进而产生其放弃自杀时负有救助被害人的义务。
本案被害人死亡的危险状态是被告人王某2与被害人共同造成的，尽管被害人陷入危险由其自己决定，但王某2实施的一系列行为已对被害人的生命法益构成现实威胁，是导致作为义务的先行行为，被告人本人放弃时，其负有阻止被害人死亡发生的作为义务。
第四、被告人王某2具有履行义务的可能性而未有效履行。在案的证据表明，王某2放弃自杀准备离开现场时，被害人尚未死亡，尽管王某2实施了打开排风、浇灭炭火明火等行为，但是事发现场空间狭小，且炭火焚烧具有阴燃性，被害人的身体、精神状况不明，王某2明知危险状态的存在未采取有效措施来排除，从而阻止被害人的死亡，王某2能施救而未施救，最终导致被害人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