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民”如何变“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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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
1933年,黄河大水,下游堤防溃决60多处,水灾波及下游5省30余县,灾民270余万。
为减少下游洪涝灾害的发生
,
负责黄河治理工作的黄河水利委员会反复商讨,建议在地理条件优越的三门峡修建水库。正值建国初期,中国国力较弱,缺乏相关的水利工程建设经验,转而向苏联“求援”。
苏联方并不了解黄河的具体情况,为了加大建设规模,提出
“用淹没换取库容”
的三门峡水库建设方案。这个
移民近87万人,淹没良田325万亩
的工程,引发了长达几十年的争议,其间多次改建和调整,险些淤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威胁着渭南人民的生存,导致了一个延续了近半个世纪的悲剧。
本文主要由冷梦和谢朝平的报告文学作品整理而成。
响应号召
移民之前,三门峡附近这片黄、渭、洛冲积而成的三角洲沃土万顷,水渠纵横,人们生活富足,了无衣食之忧。
水库建造之前的三门峡地区 来源:南方日报出版社
刚接到移民通知时,各乡县宣传人员不是全无顾虑,但在关系到国家大计的事情上,谁也不敢乱说,他们美化了移民后的生活,用“一人迁,万人安”“牺牲个人利益,支援国家建设!”的标语
激励着村里的青年报名参与“移民先遣队”。政治激情燃烧的岁月,人们并没有意识到“移民”是件“苦差事”,
符合“先遣队”各类条件的人无不觉得参与先遣队是一件荣耀的
事。
1956年秋,经过层层选拔,首批远迁的先遣队出发了,他们并不真正知道将去到什么地方。周围喧闹的人群敲锣打鼓,卡车在路边排成一条长龙,陕西省义和村5208名青壮年披红戴花,扛着铺盖,带着农具,跟着车从陕西来到了宁夏贺兰平吉堡。
刚到平吉堡,先遣队员便傻了眼。
平吉堡属于沙漠边缘地带,一眼望去荒滩上满是拳头大的石头,布满了杂草,与他们原先居住的那片沃土相差太远。迫于无奈,有些人在这片荒滩上用草搭上两个屋子,来年春天,在当地人用拖拉机浅浅翻了一遍的土地上播种下四十亩麦子,就此安了家;还有一部分人难以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选择逃回家乡。
为配合库区修建,第一批志愿迁徙群众热烈响应移民政策,屈建忠、赵孟才、张西育是其中最早的先遣队员。 来源:南方日报出版社
据1956年9月“部分移民返朝
(指朝邑县)
情况”报称:陕西渭南市朝邑县首批迁往宁夏的800人中,三天跑了361人,其中途中拦挡回260人,101人“现无下落”。
逃跑的人分南北两路回来,经过没日没夜的行走,已是面容憔悴,衣衫褴褛,回到家没多久,便不厌其烦地向村民诉说这一路上死里逃生的悲惨经历。由此,再动员就困难了许多,这些声泪俱下的现身说法比任何漂亮的诺言都更具说服力,
可移民任务已是板上钉钉,人们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继续西迁。
被迫西迁
由于水土不服,刚迁至宁夏没有多久,移民从陕西省义和村带去的二十头牛便死光了。不仅仅是牛,人也很难适应那里的环境。
此时,
中国正受困于全国性的大饥荒
,
恶劣的环境威胁着人们最基本的生存。不幸的是,移民被分到的大多是荒地、旱地,粮食出产率极低,为了活命,他们只能捡当地人丢弃在地里的叶子煮水充饥。
因为贫困,移民也常常受到当地人的奚落。老移民回忆,在集镇上,他们攥着可怜的钱准备买萝卜,卖主一听对方是陕西口音,便忙用脚踩住布袋口,提高警惕、严加防范,害怕他们来偷来抢。
“1958-1962大饥荒”主题雕刻作品,《要有光》,胡杰,2015
不堪饥饿、歧视的折磨,各乡县移民自行组织起来,准备乘车从宁夏逃往陕西。
大规模的迁移行动惊动了陕西领导工作小组,他们把守住车站、码头,防止移民“逃回”陕西,搞出“返陕通行证”的名头,要求各部门不卖给移民车票。
即使这样也无法动摇移民回陕的决心。
1958年冬,一大批人顺着道步行,经内蒙古沙漠迂回至山西太原、大同,过潼关,而后进入陕境。逃离的人有的不幸被逮住,采取
“软抵抗”的策略
,听凭干部送上火车,可到了半道上又调转方向逃了回来,如此往复。
还有相当一部分的青壮年,凭着一身力气跑到石嘴山煤矿出卖苦力。遇到县移民局和干部到煤矿去找人,矿上说:“是你们的人你们就领回去。”干部守在矿口拦堵,出来一群脸面摸得乌黑的人,根本辨认不清,只得打道回府,这部分移民也差不多成功地“潜伏”下来。
当然,逃回原籍的人中也有成功者,其颠沛流离和生存之苦同样令人难以想
象,
老移民王景仁便是一个典型。他几经辗转将家人接回陕西,然而此时,这一片曾经生养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已经成为“库区”,不能明目张胆地在原地重新建房,王景仁只好寄生于库边的亲戚家,靠挖菜根为食。
在一次次艰苦的外逃中,移民们逐渐意识到自己被好听的宣传话语所“蒙蔽”,
纷纷上诉
,
要求返回陕西。
返陕失地
1962年夏,两省(陕西、宁夏)工作会议作出决定:愿返陕的移民可全部返陕,由陕西省进行二次安置,所需经费由陕西给予解决。
消息传出,一些移民聚在一起,边喝酒边哭,几年的折腾耗尽了他们的家力财力,
有些人已经不可能一起返回家
园。
他们有的选择定居于当地,有的为公务不得不继续留下,望着乡党上了回乡的列车,百感交集。几十年后,再回头看,那些未回乡的人是相对“幸运”的。
据村民回忆,返陕那天,数万移民背着铺盖卷,排着长队,从河东到河西沿途数十里,银川新城火车站人满为患,搭乘不上的移民情急之下送上一袋子土豆给列车员,希望能早日回到故土。国家既没有征用移民原有的土地,也没有给补偿费,
经过几年的折腾,陕西省财力严重不足,在回迁时只给了些许迁移和安家经费。
移民们回到库区,在各家旧宅基上,捡砖头瓦块垒起了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庵棚,生活着实困窘。一些回迁和较晚搬迁的移民,则大多被安置在陕西省大荔县外的蒲城、白水、澄城、合阳和富平等县。这里虽然不像光秃秃的戈壁滩,
但仍要面对严峻的缺水、水质盐碱重、含氟量高等问题。
三门峡大荔库区安置区原貌 来源:南方日报出版社